山里小站

高铁动车组在山外呼啸，跑出了震惊世界的中国速度。而普速铁路的绿皮火车，因为乡村振兴的需要，还在山里负重前行。于是，那些高龄的小站，继续匍匐在大山深处发挥余热。

山里小站是筑路者一砖一瓦盖起来的，但常年的日晒雨淋抹去了人为痕迹。它就像左面的山坳和右面的岩腔，早已与大山融为一体。很难想象，如果没有了小站，这莽莽大山将会冷寂成什么模样。小站或在山脚，或在山腰，在山顶的也有，但凤毛麟角。

如果蜿蜒的铁道是根长绳，那么，一个个小站就是打在绳上的结。有了结，绳索更经得起拉扯。有了小站，铁道线就显得更粗壮和有力道。而有了铁道，小站则无限延伸着自己的存在感。火车高扬风笛开进了城市，开进了首都，很有些春风得意。可看看它的轮缘上，依稀残留着几粒小站的尘土；而车厢角落里，居然逗留着一缕从小站钻进来的山风。

山里小站占地面积不大，却实行“一站两制”。前端的站房、站台和铁道等属于“工”。上班时，小站人身着制服精神抖擞地跨入这个区域，有条有理地接发列车，全心全意保安全、保畅通。以那条水泥小径为界，后端的家属区及周边开发出的田地则属于“农”。下班后，小站人脱下工装扛起锄头就是地道的农民。他们仰望星空，掐算节气，不失时机地栽种下土豆、茄子和南瓜。早晚煮一锅饲料热乎乎地倒进槽里，一边笑眯眯地瞅着猪们争抢逗闹，一边喜滋滋地憧憬着春节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小站与城里有联系亦有区别，既求大同也存小异。城里人迎来春天时，小站人也脱下了棉衣，只不过身边多了轮番怒放的遍野山花。太阳几乎每天都同时照亮小站与城市，只不过小站没有多如牛毛的汽车和行色匆匆的人们。夜幕降临后，城里开始了新一轮喧嚣，小站却享受着原生态般的安静。弯弯的月亮挂在山巅，偶有一曲悠扬口哨随风飘荡。

多数时候，城里下雨小站也下雨。城里下雨，惊醒的市民嘀咕一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翻个身又安然入眠。山里一下雨，小站人如同听到了冲锋号，越是深更半夜、狂风骤雨，越要立马翻身起床，抓起巡查和防护的工具拉开家门，一头便冲进了黑夜、冲进了风雨。

山里暴雨的景象，文字无法形容。闪电把天空撕裂得狰狞万分，炸雷在头顶上轰隆隆地翻滚，雨水像一堵堵水墙哗啦啦地坍塌。平时岿然不动的巍峨大山，此时像只小船在狂风大浪中飘摇。巡道者顾不得头脸让雨点砸得生疼，顾不得随时可能被山洪与泥石流吞噬，跌跌撞撞地奔走在悬崖边的铁道旁。此时此刻，如果不是久经摔打的小站人，别说巡道，就是站在这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定会被吓得浑身无力。

走着走着，巡道者感到脚下开始晃动，冲上去弯下腰一照——不好！山洪已把路基冲空，铁道悬成了索桥。于是赶紧打着红灯往回狂奔。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再跌倒，爬起来再跑……直到安全拦停了迎面驶来的列车。

局长带着队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现场抢险，将指挥部设在悬岩边的帐篷里。不用开会和策划，小站人自然分成两组。在职站长率领职工加入抢险行列，没日没夜地与洪水和泥沙搏斗。退休站长带着家属充当后勤。他们踏着泥泞挑来甘甜的山泉，一桶桶送进车厢；他们搜集出小站里所有的米面和蔬菜，垒砌土灶煮出一盆盆大锅饭菜，热气腾腾地送到旅客手中。饥肠辘辘的旅客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刻骨铭心地记下了这顿晚餐，也记下了送饭人黝黑的脸和憨厚的笑。

雨过天晴，朝霞重新灿烂东方，线路提前抢通。随着声声长鸣，滞留的列车缓缓起步。旅客们热泪盈眶地涌到窗口，向小站和小站人挥手致意……

火车开走了，抢险队伍撤离了，小站顷刻间恢复了寂静。小站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傻笑着就要握手。可手指尚未接触，突然触电般浑身一颤。他们陡然记起了自己的家，记起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记起了家里的房舍、猪狗以及地里的蔬菜。他们猛然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