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成绩出来后,填报志愿就提上了日程。选什么呢?“学医吧!”父亲不止一次地说道。“你妈一直希望你能学医,你身子骨本来就差,学医以后也能调理自己。”“我想学水文。”在一场大雨里,我看见了这个答案。彼时,雨幕如窗帘般从城市的一端拉向另一端,硕大的树冠如同水面上的荷叶。某个瞬间,我忽然觉得这滂沱大雨像是垂天之翼——一只鹏鸟把北冥的水卷到了小城,又一跃钻入我的名字、身体里。
父亲为我取名的那年,正是 1998 年,特大洪水肆虐大地。天空中云海如沸,地面上万浪奔涌。江水中,军人们用血肉之躯筑起大堤,顶着洪水的冲撞誓死不退。16位驻守在武汉市江汉区龙王庙闸口的共产党员,在“誓与大堤共存亡”的誓词下签下的“生死牌”,映红了无数人的眼眶。
自然灾害的发生无法阻止,但其带来的破坏却能被减轻、规避。预报水的脾气变化,科学地进行调度,让势不可当的洪水放慢脚步,让高不可攀的洪峰低下头来,这便是水文的拿手绝活,而这正契合着我的初心——安澜。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投奔了三峡水利枢纽工程设计总工程师郑守仁的母校河海大学。“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作为名副其实的大国重器,三峡在治理长江水患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是中华民族在伟大复兴征途中谱写的宏伟篇章。如果没有三峡,长驱直入的洪水必将一次次地向人们展现自然的威力。
想来,大学生涯带给我最宝贵的便是水利情怀。《孟子?离娄章句下》中提到:“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每个水利人,影子里都有大禹的轮廓。“横流浩劫永断绝,拯救数兆黎。”这是我们大学的校歌,更是水利人一生的信仰,亦是我在大学时入党的初心。
工作后,我参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防洪救灾工程。在洪灾频繁的河道上开辟出分洪隧洞,让它途经城市时,绕道而行。记不清多少次,顶着炎炎夏日在蒸笼般的城市里查勘调研,也记不清多少次,在蛐蛐都叫累的深夜,耐心地修正模型计算成果,身体的困顿是长长的蚊香,悠悠地吐着长烟。每到这时,我总会想起毕业时老师的教诲:“我饮河海一滴水,我献祖国一生情。”当党徽别在胸前,扎根其中的誓言与祈愿,为一个个身心俱疲的日子送上源源不绝的动力。
一年后,当分洪隧洞正式通水的时候,我听见那一腔热血滔滔不绝的回声,从朝霞染红的天边,穿过深沉的大地,倾泻在夕晖温柔的回眸里。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初心恒在。“爸,我要学水文。”如今回想起这句话,依旧能在身体里找回当初的澎湃。
今年,洪水再一次袭击人间,广西桂林遭遇1998年以来的最大洪水,黄色的浊流贯穿了城市,失神的目光浸泡在洪水中,被雨水不停歇地敲打——对水文人而言,那些目光比刀剑还要锋利,直直地戳向瞳孔、心房。看着视频里普通而伟大的逆行者们,校歌的最后一句话倏然掠过心头:“毋负邦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