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时候,经常一觉睡到天亮,雨天似乎“治愈”了困扰我的失眠。雨声如同耳畔温柔低沉的私语,清新而亲切,使人得到精神上的慰籍。雨点滴答滴答落下来,打在树叶、阳台、雨棚上,屏蔽了其它杂音,发出简单、规律的节拍,可以帮助人们放松身心,大自然原本就是如此神奇。
雨敲击不同对象,就像手指敲击不同乐器,发出不同的声音。听雨入眠的最佳环境,莫过于睡在老房子里,听细密的雨点打在小青瓦上。一排排雨水从屋檐滑落下来,大珠小珠落玉盘,天籁之音沁人心灵。余光中认为,雨“锵锵敲在屋瓦上,那古老的音乐,属于中国”。雨声是一种感性的情调,是一种浪漫的氛围。朱光潜的学生去看望他,期间,要帮他清扫院子里的落叶,被朱光潜拦住。朱光潜说好不容易积了这么厚的落叶,可以听见雨落在上面的声音了。
众所周知,蒋捷听了一生的雨,悟出人生三重境界。李清照是个“宅女”,诗词真挚婉丽,那时没有电视手机,娱乐活动也不是很多,无论是绿肥红瘦时节,雨疏风骤,还是秋雨打梧桐的黄昏,点点滴滴,她喜欢倚门靠窗,在卷帘内读书写诗作词。累了,倚靠窗前,听着雨声就睡着了。醒来,研磨提笔继续写。明末清初画家高岑擅长山水花卉图,其《湖山风雨》图未见一滴雨,雨藏于倾斜的树木、河面的波澜和雾气中,于无声中听雨声,写意传神,这是画家的高明之处。
现代人听雨,老房子的雨也好,芭蕉叶上的雨也好,少了古人的幽怨凄恻。广东脍炙人口的名曲《雨打芭蕉》,抒发的是喜悦和欢快之情。外国人对雨声的理解,多出于对自然给心灵带来的宁静。著名音乐家丹·吉布森在他的《安静的雨》中,从头至尾都是雨水的声音,吉他、钢琴和提琴弹奏的并不是忧郁,而是安宁。梭罗在他的《瓦尔登湖》中写道:“在雨点的淅淅沥沥声中,一种广博无垠、无法衡算的友谊,像大气层一样环绕着我,于是,想象中的与人相伴的好处相形之下便显得无足轻重。”
我和好友小五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跟着大人从事割松脂工作,每天翻山越岭,爬树挑担,工作枯燥又劳累。下雨天我俩就特别高兴,因为不用上山,可以在家睡大觉,养精蓄锐恢复体力,或是去县城录像厅看录像。那时候,青春最美好的时光总是伴随着滴答滴答的雨声。雨声是一片温柔宁静的海,沉浸其中,涤荡身心。
年轻时写作,兴致来了,经常写到后半夜,困了倒头便睡。后来在城里工作生活,外在物质的丰富并没有带来内在精神的丰盈,反倒受困于无边沼泽般的繁芜,离大自然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好在还有夜雨的低吟浅唱给予心灵些许安慰。年纪越来越大,精神越来越差,如今熬夜超过零点,就再难以入眠。我以为是城里的嘈杂环境所致,渴望回到老家,回到那个安静的古村落里舒服地睡一觉。老家虽无画船听雨眠,夜来风雨却是声声入耳。现在的农村,夜比以前更加安静,然而令我失望的是,床还是那张木床,也许是多年没有亲近的缘故,它竟然有些欺生,让我更加难以入睡。
当年的小五已成老五,见面时,我总推己及人,忘不了问候一句:睡眠怎么样?老五呵呵一笑,老五嫂插嘴说,他睡得香得很,雷都打不醒。睡得雷打不醒,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这就是生活在不同环境的差别吧。老五简单,无牵无挂,而我,终究还是心里有太多芜杂。
如此,不妨把心放空,让雨落进来,头枕雨声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