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故乡来

我生活的小城距黄山百里，等一场雪实属不易。

我的雪在梦里老家的山沟里，在童年欢乐的时光里。儿时的冬天，总会下几场雪。气温不太低时，即便漫天飞雪，也多半积不起来，雪花落在地上，转瞬即逝。若遇上冷天，有雪珠子落在掌心，预示着雪会积起来。亮晶晶的雪珠子铺在地上，雪一层层落在上面，不多时就是满眼的白了。

雪好像喜欢在夜里工作。在雪珠落下时入梦，天不亮就推开窗户，看看有没有雪。总想做第一个发现下雪的人。“下雪了！下雪了！”随着一声惊呼，我和姐姐、妹妹，还有堂哥、堂弟们立马爬出被窝，开门迎雪。

“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清扫门前的雪，是晨起开门要做的第一件事。先把家门口的雪扫去，再一起动手在雪地上扫出一条路来，这条路连着伯伯、叔叔家，也连着邻里。

雪落在屋瓦上，落在柴垛上，落在树上、竹上，落在山岗上，银装素裹。山谷的寂静被在雪地里嬉戏打闹的我们打破。门口长长的空地适合滚雪球、堆雪人，从北头滚到南头。雪球越滚越大，得大人小孩一起才能滚动，使劲推到场地边沿，一起用力，雪球沿着山坡直奔山脚而去。手冻得通红，但身上暖暖的。

“一夜雪深一尺馀，平明鸟雀噪阶除。”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得正欢，在屋檐下避雪，大雪让它们无处觅食。可以像少年闰土一样，“扫出一块空地来，用短棒支起一个大竹匾，撒下秕谷，看鸟雀来吃时，我远远地将缚在棒上的绳子只一拉，那鸟雀就罩在竹匾下了。”虽然从没逮到过，但这无疑是雪带给我们的又一种快乐。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玩得正欢，父亲说：“去摇竹子！”屋前山坡上的竹子被大雪压得抬不起头，时不时会听到大雪压断竹子的啪啪声。戴上斗笠，去竹林，抱着竹子使劲摇晃，大片的积雪落在斗笠上，轻装的竹子瞬间挺起了头，抬起了腰。

瑞雪兆丰年。雪天干不了活，大人们围坐在火炉旁边话来年，说明年定有个好收成。年猪杀好了，切一块肉，放入萝卜、青菜、豆腐，一锅炖，泥炉里炭火正旺，几杯小酒下肚，声音亮了，笑声也更大了。

孩童们仍在雪地里撒欢，在雪地上打几个滚，或者躺在雪地上写个“大”字。堆个雪人，打场雪仗，叫喊声响彻山谷。

雪霁初晴，阳光洒在雪地上，明晃晃的，父母说别盯着雪看，伤眼。一两日，阳山的雪就消融了。阴山的雪消融的速度较慢，砍柴时抓上一把残雪，可以解渴。

风自北方起，雪从故乡来。长大后，发现对于雪的喜欢无关年龄。记得二十年前，我们一群三四十岁的“老小伙”，去木坑竹海赏雪。从山脚去往山上村子的路上，我们踏雪玩雪，那一刻仿佛回到了童年。等到下山，一位同行者发现手机不见了，回头去找，不见踪影，心想一定是在打雪仗时掉在深雪里了。后来听他说手机找到了，雪化时被一位来自北京的游客捡到寄给他了。失而复得，让雪中景多了一份雪中情。

五年前的冬天，小城下了一场雪。城里人气旺，车水马龙。不大的雪落在街道上、马路上，一会儿就化了。带上妻女，开车去乡下山里的丰乐湖赏雪。空山新雪，湖边人鸟声俱绝，“湖天映雪如银瓮，湖水朝来欲成冻。”“雪后湖清浅，令人心眼开。”湖畔浅滩，白雪没鞋，脚印三串，蜿蜿蜒蜒，坐着趴着留个影，唱着笑着撒个欢。大雪淹没了残枝落叶，也让人赏心悦目，忘却所有的不快。那一刻，只有雪和雪中人。

今年冬日，许多人去东北赏雪滑雪。而我，更愿在家等雪，期待哪天清晨醒来，拉开窗帘，看到一片白。

没有雪的冬天，毕竟是不完美的。何日雪花飘？静待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