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是个梦,还在乡下老家,墙角里的蟋蟀,用单调而不枯燥的节拍,彻夜吟唱一个韵律:嚁……我睁开眼,蟋蟀的叫声还在。原来,不是梦!
我熄灭灯,坐在秋夜里,脑中思绪纷飞,从城市半空的夜,到故乡庭院的夜。这时,蟋蟀又叫起来。起初,像怯生生的敲门声,时断时续;不久,变成急匆匆的脚步声,走来走去。就好像,我的家也是它的家。我静静地听着。
嚁嚁……它唱的是诗经,是国风。蟋蟀在堂,书声琅琅。“岁聿其莫”“岁聿其逝”“役车其休”,是自然的经,秋去冬来,尘埃落定;“日月其除”“日月其迈”“日月其慆”,是时光的经,留不下,追不上,去不返;“职思其居”“职思其外”“职思其忧”,是生命的经,有担当,有情怀,有温度;“良士瞿瞿”“良士蹶蹶”“良士休休”,是梦想的经,生命不息,奋斗不已。
蟋蟀是自然的流浪歌手,也最知时节冷暖。“蟋蟀一名吟蛩。秋初生,得寒乃鸣。”秋天来了,天气转凉,它便叫起来,给万物提一个醒,叶要黄了,花要凋了,果要熟了,人也要准备寒衣了……蛩鸣短促,一声复一声,所以它还叫“促织”。“一声能遣一人愁,络夕声声晓不休。不解缫丝替人织,强来出口促衣裘。”杨万里懂蟋蟀,揣着寒薄的命,操着众生的心。历史的田野里,他又何尝不是一只蟋蟀?
蟋蟀是时光的行吟诗人,一嚁起而尽知秋。“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蟋蟀把生命的琴弦削短、磨细、绷紧,只为爆出那最短促、动人的蛩鸣:嚁嚁……这种心境和境遇,杜甫感同身受,“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悲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
蟋蟀是生命的苦行僧人,生活在别处,行吟在路上。“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一生也就百余天,驻草丛,宿瓦砾,栖墙角,居无定所,颠沛流离。似乎,它的生命就是鸣叫。“眼底朱甍画栋,往往人非物是,蟋蟀自鸣秋。”
过了秋分,太阳直射点南移,昼渐短夜渐长。蟋蟀最先发现这些细微的变化。它选择在漫漫长夜里急促鸣叫,或许也是一种暗示和提醒:珍惜时间,时不我待。“滔滔岁方晏,促促声亦苦。悲秋不悲己,终夜如独语。时俗有新声,谁能一听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