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知青小镇,一水的上海知青。原是上海市黄山茶林场场部所在地,也是场部行政、供给保障与生活区,还有一个派出所。派出所的牌子上赫然写着:上海市公安局静安区黄山茶林场派出所。奇不奇怪,安徽黄山区的老山里有一所隶属上海的派出所。谭家桥小镇还是它的邻居。
小镇的格局与主体建筑还是 40 年前的样子,红砖墙、红泥瓦,中西合璧的建筑,连风中的气息都是40 年前的。徽文化腹地,有这么一个风格迥异的小镇存在,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镇上的屋宇和尖顶塔楼都经过了修缮着色,重新焕发着生机。两面街道与其背后的门楼、院落,清一色沪上石库门样式。一些临街对开的黑漆木门,有半开半掩,也有合闭着上了锁。挂着“社区服务中心”的门头雕饰显然特别抢眼,是典型的欧洲洛可可建筑风格,花卷式花纹。里弄里的多开间立柱式房屋和屋顶上的老虎窗,也具有很强的标志性。这样中西合璧式的建筑据说发端于清末太平天国时期的租界,至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流行沪上。上海人到哪里,都会把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文化意识带到哪里,更何况安置身体与心灵的家园呢?有儿时里弄追逐的记忆,有童年看星星的老虎窗,也有隐约悠扬的母亲唤归声……这一群远离故乡的十七八岁的孩子,也就不再为面对一片荒莽的群山而恓惶了。
茶林场的鼎盛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山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鼓荡着青春的活力,原本沉默寂寥的大山,因为一群新鲜的生命到来而沸腾。清一色的上海知青,恣肆一片的“阿啦”与“侬”,像一阵阵过山的清风,汪洋了皖南腹地的崇山峻岭。“一万知青,十万大山”,多么豪迈。也确实如此,一群十七八岁的城市青年,以无限量的激情,从事着连他们父辈乃至爷辈都从未经历的事业,垦山、植茶、育林。汗水,润湿了脚下的每一片山场。他们的青春,光芒而无畏;他们的青春,谱写了史无前例的壮举。直至 20 世纪80 年代,上海的知青们才陆续回沪,场区人员也减至千余人。
这个前身是安徽省地方国营黄山茶林场,原是安徽省公安厅旗下的一个劳改农场,肇始于 1955 年。1965 年10月,由于国家“小三线”建设划归上海,成为上海市政府管辖的农场。第一批来到茶林场的是长兴岛抽调过来的“上海青年农业建设队”,随后是大批知青。正式成为上海飞地是 1986 年 10 月,现在场区约有一二百人口,经营着食品包装用品、旅游服务和茶叶等土特产。
我与茶林场的邂逅是那年去旌德邮电局工作。青阳到旌德两地相距150多公里,中间隔着太平县(现在的黄山区),茶林场在太平与旌德的中间。在旌德工作的三年间,来来往往都要经过那条街道,205国道穿场而过。鸟瞰 205 国道是一根坠落于山间的羊肠,曲曲回回在重峦叠嶂中,绕来绕去,折了又折。因为没有直达班车,每次都须经太平中转,加上太平湖轮渡,真是一程山一程水,晨起暮至一整天。汽车长久地在山里转来转去也最易使人倦怠,只有场区的出现才让人精神振奋。这时,车中就有人发出啧啧的惊讶与好奇。有意思的是每一趟车里总会有一两个熟悉情况而又热情的人,向众人介绍起茶林场的种种事来。
今天天气真好,街边绿化很美,行人也不多。两个白人小伙一身骑行装,在街上骑着自行车并行。当中一个看我在拍摄,挥手致意。街旁树荫下偶有一两个老人半躺半坐在藤竹椅上,沉静而安详。这里的生活恬淡缓慢,仿佛脱离了这个时代。正如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当你静悄悄地沉寂于一种忘我的情绪中,这时你常常会忽视时光的存在。”
这是一个青春写就的小镇,曾有11名年轻的生命为保护集体财产,永远地埋于那片土地。镇上的每一处大街小巷,庭院角落,也都覆盖过无数的青春脚痕。小镇因一群年轻的生命而诞生,并滞留于饱满的青春印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