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艾草就像庄稼一样长在母亲的心田。除草、松土、浇水、施肥,作为庄稼所能得到的礼遇,艾草都悉数享受到了;甚至连与它相邻的菜地,也起了妒心,埋怨母亲对艾草的偏爱。母亲却不以为意,出工时常拐到艾草地里,扶正被风吹歪的腰身,摘去茎下方泛黄的枯叶。望着个头快要齐腰深的艾草,舒展的笑容不经意挂上了母亲的眉梢。
当初母亲垦荒种菜,相中了河边的一块坡地。挥舞镰刀的她,在砍伐蒺藜、野蒿与茅草之际,突然与一丛艾草相遇,她惊喜,松开已经抓在左手的那把艾草,扔下右手的镰刀,细心地抚摸着艾草的嫩茎,然后将手伸进艾草的根部,小心翼翼地掐断周围的藤蔓,揪断堵在艾草前的野蒿,连根拔除带着刺刀叶片的茅草……
那个上午,母亲竟忘了自己垦地种菜的初衷,对艾草地着了迷,以至忘了回家点燃午饭的炊烟。
艾草地位于菜地东南角,母亲拎着草木灰去盖韭菜茬时,总是先给艾草地撒上一遍;提着桶给辣椒秧浇水前,总是挨个儿给艾草的根儿先喝上一口;采摘挂在架子上的长条豇豆时,总是先给艾草的根部松一松土。连一旁的我也诧异了,母亲说,这一畦畦菜长得水灵,多亏艾草的呵护,别看艾草和蔬菜好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实艾草每时每刻都在播撒苦香,辛勤地驱赶着菜地里的飞虫。想不到艾草竟是蔬菜的保护神,怪不得母亲对它情有独钟。
此后,每年端午前夕,母亲便手握镰刀,走进齐腰深的艾草地,专拣那些秸秆粗壮的艾草下手。一棵棵割倒的艾草,被母亲用稻草整齐地捆成一束束,然后分送给庄里的家家户户。端午节一早,这些神气十足的艾草便被人们高兴地插向自家的屋檐,就连小女孩的发辫上也插着几片青色的艾叶。
没有哪种草木能像苦艾这般被人们用一个隆重的节日来装点,这茎干棱角分明、叶片密布棉白绒毛的艾草,看似不起眼,却能经久不息地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而穿行于淡雅艾香中的人们,品尝着新上场的麦面,心里涌出别样的欣喜。
蚊虫肆虐的炎炎夏日,母亲会在房间窗台上摆放几根艾草,屋里果然少了蚊虫的飞舞。要是我们的胳膊和腿上被蚊虫叮咬,母亲就会摘几片艾叶放进盛着开水的洗脸盆中,浸泡后取出艾叶,蘸水涂抹,红肿便会渐渐消退。去户外打猪草,回来后周身奇痒,母亲便让我用艾水熏澡,沐浴后浑身舒爽。邻家有个体弱小孩,冬天时常发烧,母亲从家中取些晒干的苦艾送去,让其母用艾水给孩子泡脚,邻家孩子终于摆脱了感冒的纠缠。
后来,母亲挖了许多艾草苗给各家各户送去,她甚至还帮有的人家在通风向阳的地方一一栽好,邻村的人家闻讯都来讨要苗子,母亲也大方奉送。自此,每年夏季,村子里到处都飘着艾草的清香。
母亲的艾草地变小了,可那些被抱养出去的艾草,在母亲的心田早已汪洋成大片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