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在新年的第二天。去年初母亲就有不祥预兆,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你爸爸是 79 岁走的,今年我也 79 岁,恐怕难熬这一关。”我说:“尽瞎扯,您身体好着呢。”谁也没想到,状况良好的母亲一年内四次住院,到后来才诊断是骨髓瘤。
母亲家的那扇门还是那门,钥匙还是那把钥匙,进了门,一切原样子,只是没了母亲的声音。她在墙上对着我微笑,无论我怎么来回走动,那双眼睛都紧紧地望着,不曾离开过。母亲胆小怕黑,那就开盏灯,一直亮着吧。
深邃,母亲的眼神,像一条幽长的小河。
母亲出生于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毕业后本可以过上舒适的生活,可偏偏碰上了正遭遇政治厄运的父亲,她看上他的才华和执着劲,甩下长辫子倔强起来,不顾世俗的眼光,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走进婚姻殿堂。
生活的煎熬,心灵的悲怆,母亲不后悔,却还是流了很多泪。她心疼丈夫和儿女,舍不得自己多吃一点,舍不得自己多穿一件。那时候条件很差,夏季热得够呛,没有空调,甚至连电扇都没有。夜晚我要承受高温的侵蚀,又要对付吃不饱的蚊子,实在睡不熟,母亲就坐在旁边,两只手轮换摇着扇子,在阵阵凉风中我才安然入眠。
父亲不太识人间烟火,很多事都不知晓,无论到什么地方,母亲都相随同行,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母亲还是父亲事业上的好助手,誊抄文章,铺纸研墨。
七年前父亲离世,母亲心中的一座塔倒了,三四年之后,才慢慢走出阴霾,脸上多了笑容,脾气也好许多。没事串串门,和退休的老同事们聚聚。每天早晚散步两次,都从我家门口经过,早看我的车子在不在,晚看我家的灯开没开。
病床上的母亲,遭受癌细胞的疯狂肆虐,痛苦而无奈,不久即陷入昏迷状态。我坐在旁边,握着她那枯瘦的手,给以血脉的温度,给以精神的慰藉。无声的言语在心里传递。
母亲那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我真的不想听,却又听得如此仔细。唉!焦急与欣慰并存,焦急的是,痛苦不堪还得再忍受,欣慰的是,毕竟生命还在延续。
12 月 31 日,我和妻子在医院陪母亲共同跨入新年,在我看来,这一天竟是那么地神圣。夜深了,我们读着时间,读着母亲的心跳和呼吸。我好希望她能再微笑一下,亦或是骂上我们一两句。倒计时,10!9!8……我在心里敲响了新年的钟声。
母亲是在吱吱作响的薄冰上行走,那冰如刀。次日下午5时停止呼吸,留下身躯,灵魂轻轻随风而去。我相信,天堂里有两个老人正牵着手,说着悄悄话,不再孤独,不再劳累。“胡门雁来红”是母亲的微信名,因父亲喜画雁来红而取此名。雁来红是种植物,叶片猩红如染,鲜艳异常,它有很多别称,但我最喜欢的是“老少年”这个称呼,许是我的念想吧。
生命的路上,母亲艰难而行,硬是挺进80岁的行列,也破了她心中的一道坎。母亲今年80,明年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