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渔夫、挑夫、纤夫、船工,码头、古镇、百步梯、集市,号子声、涛声、叫卖声、卖唱声;一度繁华的过往,一代代徽商梦想的起点。
紫阳山、练江水、摇橹船、渔梁坝,石板路、鱼鳞街、新安关、拱石桥;一幅缤纷的画卷,一段穿越的时光,一份沉淀的厚重。
千古渔梁杨柳绿
家住徽州歙县古城,与渔梁镇毗邻而居。我常在夕阳下或暮色中漫步古镇,渔鳞街,如踏光而来。鳞次栉比的马头墙,黑白分明的素色,辉映着蔚蓝天空,如同水墨丹青,洇开时光里。
鱼鳞街,街市形成公元 759 年,距今有 1200 多年历史。被冠以“徽商之源”“江南第一水街”,是徽州商业文明起始的地方。整条街用鹅卵石铺就,如同鱼脊上有序地铺排着“鱼鳞”,吸纳着千年时光。
踏进逼仄的街巷,沉浸于狭窄的天空,如同进入了时光隧道。古朴的昔日商号,陈旧的搁栏,斑驳的门庭;原始风貌的泰源盐栈、元和堂药材店,青花瓷罐摆设的旧茶铺,依旧远古时期模样,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艺人,戴着花镜,用錾子在砚石上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似乎在提醒这儿是歙砚之都,这份技艺还在续传着古老的芬芳。
徽州歙县古城出城南,便是新安古道。穿渔梁、过新安关,直达紫阳桥。鱼鳞街下百步石梯,便是坝下水埠码头。曾经桅杆林立,摇橹欸乃,据老人们说最多时有300只船停靠码头,装卸货物一片繁忙。如此画面,何等壮观。
农耕时代的徽州,水系是生命线,由新安江下苏杭、上京城、去扬州。另一条发育祁门境内浪阊江,穿鄱阳湖、进长江。去武汉闯两广,有了商贸的黄金水道,于是“徽俗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成了特殊的生存发展模式。而渔梁,正是无数巨贾起始的地方,承载了整个徽州的梦。
数百年来,徽商经营的主业——茶业、木业、典当业和文房四宝,他们把商业资本带向沿江各地。康熙、乾隆年间,流传着“无徽不成镇”。
如今繁华早已谢幕,但“徽骆驼”精神的传承,“货真、价实、量足、守信”徽商文化精髓被赋予新的生命,影响深远。
渔梁送别情依依
多山的环境,贫瘠的土地,徽州农产品只能供给当地居民三个多月的食粮。为了生存,徽州人被迫选择经商。
出城南至渔梁,青石板路依山傍水,沿河整齐划一地砌着石质围堤,绵延在岸边,俗称张公堤。
惜别,是这条古道最常见的风景。那些“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画面里,多少新婚夫妇一唱三叹的惜别,多少母亲送十二三岁小孩上船,背人掩泪的一幕幕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长河落日,孤帆远影,是徽商行走江河上常态,他们身上寄托了无数家庭的梦想。逐梦之旅,并不只有荣光,大多时候如一叶孤舟,行走在惊涛骇浪中。每趟从渔梁出发的旅程,伴随着《路程歌》的曲调,回荡在渔梁的时空里,成了千百年激荡的音符:
一自渔梁坝,百里至街口,八十淳安县,茶园六十有,徽郡至杭州,水程六百走……
徽商背井离乡,创造了数百年的商业帝国。奇迹的背后,是一群徽州女人,留守故土的牺牲。她们坚韧、勤奋、隐忍,她们仰奉双亲、抚育子女。青灯孤影、残月如钩,是一生的守望,把青丝熬成白发。
徽州女人,作为特殊的群体,被刻在牌坊上,成了理学至高道德范本,为世人所敬仰。
宣平道气堪千古
渔梁街,百步梯,新安古道。低调、质朴、沧桑、全都写在石头上,没有奢华的建筑承载,却不失厚重。
生活在这儿的世代居民,远离喧嚣,却因平民诗人的诗,润泽了千年的文化底色。大唐天宝年间,李白在洛阳读到歙州籍诗人许宣平《庵壁题诗》:
隐居三十载,石室南山巅。静夜玩明月,清朝饮碧泉。樵人歌垄上,谷鸟戏岩前。乐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
李白击掌惊呼仙人诗,欲长途跋涉前去拜访。
徽州史上三次人口大迁徙,是否因许宣平的诗,我们不得而知,但徽州世外桃源的环境,吸引着中原旺族不断涌入,文明的不断融合,奠定了徽文化的根基。
一条古道,有了诗仙的探访,有了文化人的传奇故事。蓑笠老翁立于船头,仙风道骨,便是许宣平,面对探询的李白,自然以诗作答:“门前一竿竹,便是许公家。”可见诗人的神交对白徒添了雅致。一竿竹,一条船,许翁在眼前。一个隐士的境界,如此低调,以至李白幡然醒悟时,回头再寻,已然不见踪迹。
随后,李白找到许宣平栖身茅庵,在壁上题诗一首:
我吟传舍诗,来访真人居。烟岭迷高迹,云林隔太虚。窥庭但萧索,倚杖空踌躇。应化辽天鹤,归当千岁馀。
徽州人感念诗仙太白的执念寻翁,问津处建了问津亭,立于岸边,大浪淘沙逾千年,两位诗人瞬间的交织,被历史定格了。
许翁道气,李白才气,都存乎诗词中流芳百世,成就了新安古道上世代行走的儒商,也闪耀了璀璨的文化底蕴。
碧水听涛越千年
渔梁建坝逾千年,一湾江水穿城而过,如玉带逶迤前行,又如彩练当空。一江两岸,紫阳山与古城相望,江面如镜,碧水盈盈,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青山如黛,绿水含烟,马头墙的古朴沧桑、鳞次栉比,收纳于一江,映照着远山倒影,成了不墨的千秋画。
坝上微波潋滟,古渡欸乃,渔舟晚唱。练水倾泻而下,滚浪堆雪,飞珠溅玉,涛声轰鸣,滚滚东去。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吟起诗句:
一滩复一滩,一滩高十丈。三百六十滩,新安在天上。
徽商早已远去,徽州地名亦不复存,当年樯桅遮津,人声鼎沸、客商脚夫云集的场面不再。涛声却从未停止,守着古城沧桑与烟火,依然氤氲在岁月中。“禹庙渔梁口,浮舟落日过。”繁华落幕,却总牵绊着人们情丝。渔梁,徽州人梦开始的地方。“徽商之源”,见证人徽州人不甘沉沦;以命相搏的商海驰骋精神,是“三贾不利犹未厌”百折不挠的品质,如同徽州人的脊梁。
徽州,曾在历史的词牌里写就辉煌。今天在涛声中,续铸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