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庆郊区凤凰山下的润家生态园里,夜色来得有点早,夕阳还在林春村那边的山坳里藏着半边脸,弯月便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了,它一动不动,悬挂在马塘水库上方。山野寂静,从梅溪寺里隐隐传出的佛音,掠过平静的水面,周边的山林仿佛被罩上了神秘的外衣,让人浮想联翩。
月亮犹如一块小舢板,把我的心摇得很远。夜色里,分不清是天上还是水里。在水边流连一会儿,头发就被露水沾湿了,凉意从膝盖漫上全身,而我的心里却流淌着月光般的诗情画意。
罗岭这边总是水天一色,蓝得如此诱人。这样的蔚蓝,不含一丝杂质。只有这样的境地,才是我安顿倦心的港湾。
二
待久了,我终于明白,这一方天空为何这么蓝。
青翠的大龙山、小龙山逶迤于东南西三面,阻隔着从城里漫出的喧嚣和尘垢,北边是菜子湖,浩瀚而清澈的湖水,涵养着无数的野生鱼类、鸟类。山上瓜果飘香,洼地稻浪滚滚,严凤英故居、两邓故居、湿地公园以及各种生态园、采摘园遍布其间。天空深邃,青山环抱,一旦走进了,熟悉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
晨曦初露时,就想去问候还挂着露珠的花草,给它们拍拍照片;太阳出来了,就想去菜地里栽种、锄草;傍晚的时候,最有趣的就是喊几个同伴一起去采摘,夕阳西下,欢声笑语里,生态园的主人章玉岩,喜欢把我们劳动的场景做成视频,分享给更多的朋友。
晚上躺在客房里,四野寂静。想着陶渊明误入尘网比我还少十年,我如今归隐山林,也还不算晚吧?
天晴时,我喜欢约几个好友一同到润家生态园,嘻嘻哈哈地伺候小菜园,漫无目的地散步、聊天。下雨时,我喜欢独自躲到园里,静听天与地之间的私语,感受着山水间无边而深沉的静穆,细数着雨水打在叶子上或急促或清脆的声音,欣赏着夜虫的大合唱、猫头鹰掠过屋后树林的鸣叫。即使一夜无眠,但整个身心浸染在清新的空气里,在冥想里我仿佛完成了一次心理的疗愈,足以荡涤多年混迹于尘世间累积的尘垢。
三
章玉岩叫我去菜子湖畔看候鸟,女作家安嫫和紫艳高兴地同行。
那是个星期六,初冬的阳光十分温暖。通往湖中央老龙王庙的堤埂,细细小小的,两边被波浪侵蚀的痕迹仿佛龋齿般。
涨水的日子,墙土斑驳的老庙宇环水而立,烟波浩淼,颇具神奇色彩。
每年枯水季节,成群结队的大雁,从遥远的北方赶来,准时赴一场龙凤呈祥的盛会。
大王庙的新殿坐落在菜子湖畔,依山傍水,风景上乘,与树蛙部落遥相呼应。
抬眼望去,远处水平线边,黑的白的大雁和鹭鸶站成一排,水面上空不时扇动着几只、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的翅膀,上演着一出壮观的群舞。
风起了,波浪拍打着堤岸。望着湖面上的小岛,章玉岩说起她曾在花鸟岛上遭遇台风的往事。
刚随军时,她在浙江东海的花鸟岛上生活了六年。
花鸟岛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地方,岛不大,既没花也没鸟。每年7至10月份,台风肆虐,很难预测和防备,渔民出海捕鱼常常靠碰运气。1991 年夏天,台风正猛,章玉岩在马凹上班,家在营部,她赶紧往回跑。半路上,风急雨骤,山路崎岖。一边是山,一边是悬崖峭壁和汪洋大海。狂风像头猛兽,使劲地推搡着她瘦弱的身子,几次差点被吹到悬崖边缘。
章玉岩心惊胆战,本能地趴倒,匍匐在地,艰难地往前爬行。
狂风凶狠地撕扯着她,她的眼镜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雨水糊了满脸,泥巴满身。终于爬到一块大石头边,她再也坚持不住,脑中一懵,就啥也不知道了。
待她醒来时,已经在营部卫生所里了。原来是卫生所长想到她还没回家,就带着卫生员和几个警卫员一路找了过来。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她才苏醒过来。
这个清秀而瘦弱的女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意志和刚强。
我们的车行在柏油路上,远处的小山坡下就是她的娘家,叫“黄梅村”,也是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生活过的地方。
提起少年和青年在这块土地上读书和教书的往事,她总是充满深情。
30 多年党龄的老党员,10 年的乡村教师,25 年的随军军嫂……已经退休的她,本可以过着舒适的生活,但2016年,年过花甲的她,积极响应安庆市政府招商,毅然返乡创业,成为皖江大地上的“新农人”,为改变家乡这片山水的面貌,日夜操劳不息。
君子温润如玉,章玉岩以她的善良、利他、积极而努力的精神气质吸引着我们这群人。一次次走进这片土地,我们逐渐地了解了它,也愿意尽点微薄之力去耕耘它,美化它。
在静夜里,我写下这首《罗岭的土地》,聊作此篇的结语——
罗岭的土壤,是富锌的
总能孕育出高智商的果子
浅表的泥土下尽是青色的石头
常常开出有骨气的花朵
几亿年了,它一直渴望松软
渴望绿色,渴望开花
渴望结满甜美的果实
犹如两百多年来的黄梅调
渴望走向五湖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