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凛冽的北风呼呼地粉墨登场,坚硬的大地凝成白茫茫的风霜,母亲就张罗着,给少不更事的我们哥俩的床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
那时,冬天睡稻草铺再平常不过。家里人多,即使两三人合一床,床也得有好几张。做床新被褥,既要钱又要布票,还得要棉花票,没个三年五载的做不成。哪能每张床都置办得妥妥的?
1981年秋,我去外地读初中,冬天只带一条被子,只得半铺半盖。又旧又虬结的被条像块生铁,那还是我奶奶传下来的,她那时都去世十多年了。
一张床,能有条不破的被条盖着,就算幸运了,至于底下垫着的,那只能凑合,就是稻草,也总比那光铺板强得多。稻草在乡村里应有尽有,无须花钱,摊晒在田里,家里养猪的,垫猪栏少不了,家家都要担几担藏着。
铺床的稻草,要找那些粗壮笔直的。铺前,要把稻草拿到阳光下好好地晒一晒,抖去灰尘与泥巴,用木槌捶打捶打。讲究人家,用稻草绳给编一下,将其固定住,不至于稻草四散,还有的用小袋子装一下,再缝合,缀成个稻草席。稻草铺在最底层,上面垫草席,再铺床单,就可以了。
刚铺上稻草的床铺,厚厚的,暖暖的,充满了阳光的味道。睡在床上,稍一翻动,就会听见“沙沙”的声音,像是那春蚕在咀嚼桑叶,又仿佛是那风吹稻浪,散发着田野的味道,仿佛再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美景。
冬夜,室外风雪弥漫,寒风呜咽,滴水成冰。室内稻草铺上,蓬松柔软,温暖如春,似乎春山可望,春草可发。无数次地闻着稻草香酣然入梦。梦中,在家乡那宽阔的田野上,在清澈的率水河畔,湛蓝的天空仿佛被洗过,我们在稻谷飘香的田野里打猪草、打泥仗、唱儿歌,回声阵阵,连天上的白云也停下脚步,驻足不前。如今想来,还津津有味。
时间久了,稻草铺的缺点也暴露无遗。一是灰尘多,尽管事先捶过,但那灰还是忍不住蹦出来,在冬阳中漫天飞舞,房间地面上,难免落上一层厚厚的灰,需天天打扫。因此,那稻草最好要经常抱出去晒一晒,灰尘才会少些。
其次,稻草睡得时间长了,就渐渐干瘪,加上人们的汗水,稻草也随之泛潮。倘若遇上雨雪霏霏,十天半个月天空不放晴,稻草无法晒,这床铺就不暖和了。另一些令人头疼的问题也随之出现——跳蚤和虱子来了,还有那可恶的老鼠。
那年代,有些老人喜欢偷偷地把自己的辛苦钱,用一小块布包着,外面用绳子扎了一层又一层,藏在枕头底下的稻草里,有时还会被老鼠咬得破破烂烂。每年烧稻草时,小辈们会不小心把老人那点包裹在稻草里的钱一起烧掉,让老人号哭半天。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随着生活水平的改善,人们开始买新棉絮来铺床,后来又有了席梦思,毕竟干净暖和。就这样,稻草铺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直至彻底消失。
洒满阳光的稻草铺,曾经帮助过多少人,抵御过了多少个漫漫冬夜,慰藉了多少人的心灵,在岁月的长河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