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记忆的长河中,儿时与母亲奔赴外婆家的时光,宛如熠熠生辉的星辰。外婆家住在小镇的另一端,而每次前往,都要跨越一座承载着无数回忆的小桥。
这座桥,不过 20 来米的长度,宽度也不足百米,却如一位不知疲倦的守护者,每日承载着上千人次的往来。它静静伫立,周身满是岁月的斑驳痕迹。相传,它始建于唐朝,在漫长岁月里历经无数炮火的洗礼,千疮百孔的桥身,仿佛是一部无言的史书,镌刻着时光的沧桑巨变。爱国将领张治中曾为它挥毫题词,李克农将军也曾到此视察。别看它体量不大,却紧密关联着千万人的生计。每至农产品上市之际,桥上便热闹得如同盛大的集市。四面八方赶来镇上售卖农产品的人们,或挑着扁担,或推着小车,熙熙攘攘,让这座桥迎来一年中最为繁忙的高光时刻。
这座桥,大名“桐河桥”,可在我灵魂深处,它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外婆桥”。我的童年便与它紧紧相连,无数次欢快地穿梭其上。每次踏上这座桥,总能看到桥的两侧,年轻的情侣们十指紧扣,步伐轻盈,喁喁私语,甜蜜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桥的下方,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如丝带般缠绕。河水悠悠流淌,向着远方奔去,最终汇入家乡的大河。河水清澈见底,宛如一面通透的镜子,能清晰地瞧见小鱼在水中自在游弋,时而欢快地摆尾,时而俏皮地穿梭于水草间。小河两岸,大人们洗衣时的捣衣声、洗菜时的流水声、淘米时的淅沥声,与孩子们嬉笑玩耍的欢闹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乐章。
母亲离世的第二天,外婆如同一棵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的老树,出现在我家。看到她的瞬间,我的心猛地揪紧,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她的腰背已然弯曲成了一张弓,满头白发如雪,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额头上的皱纹如一道道沟壑,深得让人心如刀绞。我不顾一切地扑进她怀里,泪水决堤般奔涌而出,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外婆眼中泪光闪烁,那是无尽的痛苦与哀伤在翻涌,脸上的神情仿佛心被一寸一寸地撕裂。外婆长叹一声,声音沙哑而疲惫:“我的眼泪,昨晚就已经流干了,再也流不出来咯。”
送别外婆到桥边时,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目光温柔而坚定:“孩子,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那时的我,毕竟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外婆临走时向我道别,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以后这座桥,你恐怕要很少来了,你长大了,也不必常来。”我心中不禁泛起疑惑的涟漪,外婆是在责怪我吗?自从上学后,我去外婆家的次数确实渐渐少了,听外婆这么一说,愧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外婆又接着喃喃道:“从今天起,到你长大成人,你去我家的次数,估计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当时的我,难以理解外婆话语里的深意。小时候,每个月我都要兴高采烈地往外婆家跑好多趟。
今年,我再次踏上这座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桥。它进行了扩建,变得更加宽阔敞亮。桥下那条曾经弯曲的小河,如今已变成一条宽阔的河流,绿水悠悠,波光粼粼,每一道涟漪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让人不禁沉浸在对儿时美好时光的回忆之中。然而,外婆那熟悉的身影却再也无法出现在桥头。外婆去世时,我远在外地,被现实的枷锁束缚,没能赶回去送她最后一程,这成了我余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小时候,我在外婆家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外婆从未有过一丝抱怨,总是用她那无尽的慈爱包容着我的一切。如今,她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却连最后的陪伴都没能给予。每当忆起这些,苦涩的滋味便在心底蔓延开来,泪水也常常模糊了双眼。只有来到这座桥,轻抚着桥栏,聆听着河水的流淌声,我才能在这熟悉的场景中寻回一些记忆中的慰藉。这座外婆桥,是我对外婆深深思念的唯一寄托,是我与过去岁月相连的珍贵纽带。
风风雨雨,桥始终坚守在那里,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它就像外婆那温暖的目光,永远在等待着自己的孙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