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与安庆本是一脉相承的山水“故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行政区划调整,池州专区撤销时,青阳、贵池曾划入安庆专区。如今乘高铁穿梭两地,二十余分钟车程即掠过皖南烟雨。
历史上众多文人骚客曾畅游于这片天地之间,李白五次游历秋浦河并留下许多传世绝唱,其“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的郁结,在池州得到缓解。杜牧用诗行丈量池州山水,“牧童遥指杏花村”童叟皆知,其任刺史时广发“杏花帖”,三千诗文如星子坠落齐山,成就“江南第一山”美誉。
乙巳年槐夏,正值绿肥红瘦、草木葱茏之际,春明兄盛情邀请我赴一场文学盛事。这次以“做强黄精产业助力乡村振兴”为主题的池州雅集,恰似千年前的诗会重现——只不过我们用丈量山水的纸笔,写下草木与土地的崭新篇章。
到黄精小镇,定要拜访黄精与种植黄精的人。
说起黄精,不得不说古人聪慧,在无数个日子里探索世间万物,发现了药食同源的植物密码,“北有人参,南有黄精”的民间俗语流传至今。野生黄精各地皆有,记得数年前,我初见黄精时,觉得其貌不扬,黝黑的块茎不如人参贵气。轻嗅时药香清苦,难免疏离,即使朋友相赠的黄精饮品,也被我束之高阁,任精美包装落满灰尘。近年因文学走近池州,得知黄精品性一二。又见黄精在池州广泛种植繁衍,形成黄精产业且兴隆发达,不禁欣喜。九华黄精小镇驰名中外,让人刮目相看。千年流转,这深藏皖南山野的宝贝,终在新时代的沃土中舒展新芽。
“黄精喜阴,多是林下种植。其种植时间较长,五年深潜地底,方凝成甘甜。”黄精基地的小姑娘拨弄着黄精苗说。
俯身细观,椭圆形的叶片脉络清晰,流淌着翠色琼浆。叶片尽力向两侧铺展,努力迎接繁茂树冠里筛下来的几片碎金。触摸着那些莹亮的叶片,这立足于荒野的精灵,耐得住寂寞,不惧他人遮掩光芒,不徐不疾,低调内敛,用无言与微笑积攒风霜雨雪后的甜。
忽然想起宋大伟的故事——这位黄精产业的“犟人”,何尝不是在岁月蒸晒中淬炼出琥珀色的坚韧?黄精通过九蒸九晒之锤炼,宋大伟也于万般磨炼中在黄精行业获取成功。人与草木的缘分,总需时光来成全。
夜更浓,幽山静。我依榻而卧,恍惚中仿佛看到李白泛舟秋浦,杜牧醉吟杏花,葛洪将黄精种进月光的身影。光影交错,顷刻间三秋桂子十里荷香的江南,尽数化为黄精藤蔓上的星露,在竹篱上闪烁着微光。
一夜好眠。晨起推开窗的刹那,微风拂过,草木清香裹着清凉水雾扑面而来。泡上一杯黄精茶,《抱朴子》云黄精得坤土之气,这黝黑根茎,经九蒸九晒的锤炼,褪去山野的粗粝,终成琥珀色的玉液。
这黄精茶在青瓷盏中舒展枣红身姿,许宣平“两亩黄精食有馀”的闲适,苏轼“且觅黄精与疗饥”的豁达,都在氤氲水汽里次第舒展。
翌日离别,春明兄踏露相送。晨光勾勒他未染风霜的鬓角,他笑着说,是文学与黄精茶的功劳。天阔云行,远山如黛。车过秋浦河古渡,忽见采药人竹篓里新掘的黄精,沾着湿润的晨露。这味从《本草图经》里走出的中药材,正在乡村振兴的春风里,续写着“北参南精”的新故事。
归途回望,秋浦河千年诗行仍在流淌,从李白的酒盏、杜牧的墨砚,到今人的茶汤,始终浸润着同一种草木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