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一艘木船,停泊在南湖的水面上,漆色深红,像一块凝固的火焰。百余年来,游人来来往往,他们抚摸我的船舷,拍照,低语,偶尔有孩子问:“妈妈,这船为什么是红色的?”而我只是沉默。
倘若我能开口,我会告诉他们,红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信仰浸透的。
1921 年的那个夏夜,我只是一条普通的画舫,青黑色的船身,木纹里渗着江南的潮气。那晚,十三位革命先行者踏上了我的甲板。他们低声讨论,时而沉思,时而坚定地交换意见。那些词语却沉甸甸地砸在我身上,“革命”“信仰”“中国”。我记得那位操着湖南口音、戴圆框眼镜的先生,手指在《共产党宣言》上摩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记得一位年轻人突然站起身,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火苗一样烫:“总要有人先醒过来。”他们以手抚过《共产党宣言》的封面,字句如星火般落进船舱。有人轻声说“必须建立一个无产阶级政党”,话音未落,晨露已打湿了他们的衣襟。这湿润的期待,最终化作改天换地的甘霖,那些晨露最终汇成江河,奔涌向中国的每一个角落。
后来我才明白,那晚之后,我不再只是一条船。
战火蔓延时,我听见远方传来的枪声,桅杆微微震颤。风雨中,更多身影接过前行的火炬。长征路上的草鞋磨破了,雪山的寒风冻僵了手指,可那些脚印仍倔强地向前,连成一条永不断裂的星河。我想,如果我能动,一定会追上去,载他们一程。可我只能停在原地,任由湖水一遍遍冲刷我的身体,如同在说:“记住,记住。”1949年,当那面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时,南湖的波浪仿佛也随着国歌的节奏起伏。那天,水珠溅在我身上,恰似一场温柔的雪。我听见广播里的宣言,听见无数人的欢呼,忽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红漆,似乎更鲜艳了。
新时代的晨光里,我看到年轻党员在我面前宣誓,他们胸前的党员徽章,恰似当年南湖的粼粼波光。我渐渐懂了,我从未真正静止。那些人,有的化作大别山下的映山红,有的化作塞罕坝的松涛,而更多的人,化作千千万万双手,继续划动时代的桨。
夕阳西下时,一个小女孩指着我问:“它为什么特别红?”她的母亲蹲下身:“这红色宛若黎明前的曙光。一百多年前,有一群革命先行者就是怀着这样的希望,在这里点燃了火种。”
湖水轻拍船舷,波光中倒映着两岸的万家灯火。我知道,这一抹红早已融入每一寸土地,化作校园里的红旗、边疆上的界碑、实验室的数据、田埂间的脚印。倘若记忆能够言语,它会说:这不仅是历史的颜色,更是未来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