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裹着暑气漫过窗台时,味蕾总会泛起对老家丝瓜的馋意。爱人像是读懂了这份乡愁,某个周末清晨,网购的湖南丝瓜便带着新鲜的露水叩响家门。翡翠般的瓜身泛着柔光,恍惚间,竟与记忆里那架丝瓜藤上垂下的果实重叠。
我的老家在湘北的村落深处。老屋守着村头,门前蜿蜒的水沟潺潺流淌,再往前,便是一口水井与池塘相依相伴。得天独厚的水土,让门前成了天然的菜园。母亲自然不会辜负这份馈赠,春雨刚洗净屋檐,她就翻出晒干的丝瓜种,扛着锄头走向水沟旁。
彼时的渠水清澈见底,铁锄破开湿润的泥土,偶尔惊起几条扭动的蚯蚓。母亲边挖边念叨:“丝瓜就爱这潮乎乎的地儿。”她的动作麻利又娴熟,不多时,十来个土坑便在水沟边整齐列队。挑出最饱满的种子埋进土里,再从沟渠舀来清水浇灌,天光云影在水面摇晃,转眼就被贪婪的泥土尽数吸纳。路过的乡亲总会驻足赞叹:“这地儿种瓜,年年吃不完!”待丝瓜苗抽出藤蔓,母亲便唤我和弟弟搬出备了一冬的竹竿。她将竹竿深深扎进泥土,再用麻绳牢牢捆成“人”字形。“架子得扎实些,不然大风一刮就散咯!”她一边叮嘱,一边将每道绳结都勒得紧实。春风拂过,新搭的竹架稳稳伫立,而那些嫩绿的卷须,早已迫不及待地缠上竹节,向着天空奋力攀爬。
盛夏时节,丝瓜藤爬满整个架子,金灿灿的花朵缀满绿幕。“天热,可别让它们渴着。”夕阳西下时,母亲在厨房忙碌,便打发我和弟弟去浇水。我俩赤脚跨在水沟两侧,各守一段藤蔓,举着长柄水瓢比赛谁浇得快。水花四溅中,丝瓜藤喝饱了水,我们的衣衫也被泼得透湿,却仍笑着闹着不肯停手。
小时候,奶奶还会用金黄色的丝瓜花为我止住鼻血。儿时的我内火旺盛,一到夏天就频繁流鼻血。奶奶总会颤巍巍地摘下丝瓜花,卷成小卷塞进我的鼻孔,再打来井水,用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打我的后颈。说来神奇,这带着草木清香的法子,总能让血迅速止住。
当知了在树梢叫得声嘶力竭时,丝瓜便成了餐桌上的常客。牙口不好的爷爷最爱喝丝瓜汤,总笑着把摘瓜的任务交给我和弟弟:“你们眼尖,专挑嫩的摘!”我们便像寻宝般在藤蔓间穿梭,有些藏得太深的丝瓜,就随它自然老去。等秋风染黄藤叶,母亲便将老丝瓜摘下,剥去褐皮,抖出种子晒干封存,留下的丝瓜瓤则成了洗碗、搓澡的天然“神器”。
如今,爷爷奶奶已长眠于青山之下,老屋门前的土路也变成了水泥公路,那架缠绕着欢声笑语的丝瓜藤,早已消失不见。唯有每到盛夏,记忆里的绿蔓黄花便会悄然浮现。那摇曳的花影里,藏着最温暖的人间烟火,也藏着平凡岁月里最安稳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