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落幕,落叶归根。草木识时令,人也是。春节就是时光的归正首丘。
从立春到大寒,光阴有来路,也有归程。于我,父母是来路,年是归程。人活一世,就是一次次的来和去,直到无以来、无从去。所以,年既是一个佳节,也是一段路程。就像父母,他只是一个人,还是一种称呼、一个身份、一段身世。
父母经营的春节,我是那缕东风。人生如寄,哪怕亲生亲养的,也要借。
我到家,春节才到家。活着活着,我就成了客人,年成了客身。母亲的话,琐碎,支离破碎,没有逻辑和联系,我已很难听懂。人物,事件,环境,时间……我都已衔接不上。父亲话稀,开门见山——小爷“走”了。小爷是村庄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人,是村庄的“保护伞”。他“走”了,接着就轮到父母这辈人,接着是我这辈人……时间触目惊心。初一拜年,按长幼,不分尊卑。最老的人住在冢里,所以要起个大早,赶在太阳出来以前,挨个去拜访。大伯腿脚不便,没到。二伯身体不适,没到。上坟的队伍,越来越短。走不动的老人,都把家搬进了冢。若从冢往家数,人也没有少,队伍也没有短。
吃罢早饭,给大伯、二伯拜年。他们的眼不好使,只认识老旧的事物,认不出我。一张老照片上,坐着他的兄弟姐妹。他怎么也数不够人数。那些老去多年的人,他仍不舍得漏掉。
初二,给外公外婆拜年——上坟。二舅家的门开着,没人。二舅在鸽屋,抱着肩,悠着悠着睡了。鸽子咕咕地围着他,啄他手里的玉米。这间屋是大舅住的,大舅去世后,他在屋里喂鸽子,回忆往事。长兄如父,大舅“走”了,他就是长兄了。
外公外婆“走”得早,大舅很早就失去自己的身份和身世,一个人扮演了爹、妈两个角色。大舅鳏寡一生,最后陪他的是鸽子。二舅也活到大舅的年龄,活到大舅的身份。儿女都离巢了,只有过年时,回来住几天,他才从大舅的身世里活回来。
我擦拭大舅的遗像。大舅照外公的样子老了,二舅照大舅的样子老着……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哪怕回到父母身边,回到春节,过去仍过不去。回去的只是儿女的称呼和身份。攒了一年的事情和人情,都想赶在春节一次性结清。“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这时也指春节的礼数。每天早出晚归,回去时多是醉人,不省人事,不省父母。
亲人近了,好像更远了,说话也有一问没一答。说者,言语明明灭灭。听者,应声断断续续。年外,隔着千里。年时,隔着手机。父母自顾自地絮叨,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古老的形式。对于儿女,年是换个地方玩手机。他们能看着儿女玩,就满足了。
我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循着父母的话,溯洄从之,努力游进他们的生活。
春节是时光的词根。加上父母,是家园;加上儿女,是团圆;加上目送,是乡愁……春节还是一味乡愁,我在这头,你也在这头;我在别处,你也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