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尝万物,遴选出裹腹的水稻,也累积出种植它的方法,流传久远。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薅稻依然是皖中盛夏农人必修的农事之一。
农耕年代,家乡前畈后山,水稻一年三季,却依然青黄不接,农人呵护水稻胜于自己的生命,那是他们养活子孙后代的希望。一方方稻子,播种在河流与丘陵之间;一粒稻种从春天薄膜里发芽,人力移栽入耕牛犁耙碾碎的泥土中,沐浴着阳光雨露,饱吸着农家肥料,享受着家人般的呵护,在盛夏已是碧浪滚滚,一片葳蕤茂盛。伏天至,稻秧齐膝,鲜活拔节,一些害虫、杂草也纷至沓来,试欲它们争夺地盘。世上没有哪一个事物的成长是一帆风顺的,水稻的丰硕亦是如此,尤其是与稻子有着近亲关系的“稗子”,见缝插针,伪装其中,与水稻抢营养占空间,是水稻们的“天敌”。
于是,薅稻成了农人盛夏季节不敢耽误的农活。头戴草帽顶烈日,赤脚挽裤下水田,面朝稻秧背朝天,农人们匍匐于广袤的田野,流汗流血。薅稻,江淮方言,即用两手清除稻秧间的杂草赘物和拔掉其中的稗子,让稻秧轻盈饱满生长。童年岁月,与父母下过稻田,见识过烈日炎炎下薅稻的辛劳。夏害猖狂,蚂蝗偷袭你的肌肤饱吸鲜血;被惊扰的水蛇昂头吐舌乱蹿乱游;那些绿叶有力地触摸着你的脸颊,像老父亲的胡桩一样扎人。根浅的水草,手到根除;然而稗子扎根稻秧间,长相似稻。娴熟于农事的母亲,会时不时提醒着初涉农活的我们:稗子比稻子散漫,节节肆无忌惮地发叶,稻子抱团且端正,直挺挺地往上长;稗叶尖长,稻叶宽长,颜色深绿。如果没有水田滋润,拔除它靠蛮力,则欲速则不达;抓住根部匀劲一气呵成,方能铲草除根,否则,它依然会重新发芽祸害。有时埋头苦干,冷不丁一只野鸡扑棱棱地在前方飞起,走近看一窝鸟蛋安然在枯草窝里,意外收获令我们兴奋,疲惫顿逝,趣味油然而生。
长大后,关于稗子有了新的认识。曾经痛恨的稗子,居然用途不小。它品质好,营养价值高,是马、牛、羊最爱吃的草料;用它养出的草鱼,生长速度快,肉味非常鲜美;谷粒能作家畜和家禽的精饲料,亦可酿酒及食用,尤其是根及幼苗,能主治创伤出血;茎叶纤维还可作造纸原料。流年只是它生不逢地,生长错误的地点被人唾弃,否则也会享受到与水稻一样的呵护和待遇。看来,世上有许多事物,用非此即彼的方法思考,是有失偏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