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一路披荆斩棘,呈现在眼前的一幕不禁让人感慨时间的魔力。原本空旷的停车场,长满了两三层楼高的构树。阳光从屋顶缠绕的藤蔓空隙洒下来,被风雪打破的窗玻璃落在屋檐下,碎片被湿漉漉的苔藓所吞噬。一片荒芜的景象,可是我又分明看到了朝气蓬勃的生命在野蛮生长。同行的老刘说,很想在此再住上一晚,可是又担心晚上会害怕。20年前,我们因项目建设住在这几间木屋时,晚上经常能听到山上麂子的吼叫,也看到过野猪出没。
皖南山区,茫茫绿海,住在高山古村落的人们,自古以来靠山吃山,在山里劳作之余,建造了许多小木屋作为简易居所。木屋一般就地取材,多以石块、木头和竹子建造,屋里设一个石块锅灶和一张木头床。小时候,父亲在山里开垦了一大块地用来种植玉米和芝麻,玉米快成熟时,我经常陪父亲去山上守着。晚上,父亲会掰几个玉米,放在炭火里烤给我吃,烤好的玉米外皮焦黑,内里香甜。元代文学家孙周卿写过一组名为《蟾宫曲·自乐》的散曲,其中写道:“草团标正对山凹,山竹炊粳,山水煎茶。”文人用竹筒做饭,以山泉煮茶,吃的都是山里的食物,闲情野趣跃然纸上,也是我童年经历的真实写照。
玉米地四周是茂密的树林和竹园,其中也有几个小木屋,大部分没人住,也没有门窗,藤蔓为篱花做锁。屋顶垂挂的长藤上布满翠绿的苔藓。走进树林,几乎看不到人造物,倘若半路上忽然遇见一栋小木屋,哪怕无人居住,屋里的摆设只有落花与秋叶,树林便顿时明亮温暖起来。儿时的一个晚上,父亲要去附近的另一座山,临走时在小屋前生了一堆篝火。他打着矿灯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问我害不害怕。我说不怕,他才摸摸我的头,说半个小时就回来。夜晚的山林中,父亲的那盏矿灯显得十分明亮,与满天繁星相互映衬,以至于多年以后,那盏灯在我的记忆中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明亮。
森林是纸,木屋是诗。瓦尔登湖边一处用九个小石桩围住的遗址便是梭罗的独居小木屋。小木屋旁边一块木牌上镌刻着梭罗的名言:“我来到这片森林是因为想过一种省察的生活,去面对人生最本质的问题,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是生活会教给我、而我却没有领悟到,想知道假如我不到这里的话,当我临终的时候,会不会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生活毫无察觉。”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一间自建的小木屋,住在那里可以思索人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