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姐是十床的护工。十床躺着82岁的老太,原是妇产科主任,十年前患小脑萎缩,卧床有五年。老太有不菲的退休金,子女经济条件优越,家人两年前把她送到医院,前后换了四个护工,只有宋姐留了下来。
宋姐个头不高,面相端正,扎个长辫,辫尾顺直、微棕黄,明显染发后夹板拉直的痕迹。上身蓝花布棉袄,黑色紧身裤外套着淡蓝色短皮裙,如果不是自我介绍,不相信她已经61岁了。
母亲初看不惯她。因为在小城,年逾六旬的女护工化着妆、穿着短皮裙,每天中午还独饮二两白酒,太另类。
宋姐是重庆人。上个世纪70年代末,高中毕业后,她乘船来安庆表姐家玩,后嫁给洪镇村长家做儿媳。
婚后的宋姐当了三年的代课老师,后因超生被学校除名。从此,她在这所医院做护工,因有文化,最早持有护工上岗证。
宋姐早上五点准时起床,洗漱、喝开水、吃苹果,然后在楼梯旁压腿伸腰。晚上伺候好老太后,她支起简易床,做面膜。母亲说,怪不得看上很年轻,她活得太精细了。
九床的病人是一位三十六七岁的女人,患严重的皮肤顽疾外加心脏病,丈夫哑巴,两个小女儿在读书。一天,她母亲来看她,掏了200块钱,
做女儿的不忍心,退回去100元。到了午饭的点,为娘的望着正在点滴的女儿,说自己饿了。宋姐听到,便带那位母亲去外面的餐馆吃饭。宋姐回来后,性情耿直的母亲说:“做娘的太过分了,女儿这么困难,退回去的一百块钱二话不说就收下了,还心安理得地跟你去吃饭。”宋姐笑着说,她也是洪镇人,老乡嘛。母亲连声感叹,你这个大姐心真善。
十床的老太虽意识全无,但食量不错,宋姐每次喂满满一瓷缸营养糊。我说,老太太吃得太营养了。宋姐说,我建议她家人这样做的,一来可以保证老太太的体质;二来呢,我也有私心的,老太太多活些日子,好多挣些钱,不算太累。
其实以我看来,宋姐伺候老太太并不轻松:每天要喂饭,给老太太换尿不湿,抠大便、擦身子、按摩,半夜还常帮老太吸痰。
按照医嘱,母亲术后需家属帮做腰部按摩。我手笨,不能让母亲舒适,宋姐总过来帮忙。瘦小的她轻轻托起母亲的腰身,柔柔地搓揉,一场按摩下来,额头沁出许多汗珠。
昨晚,我在看书,宋姐抚摸老太的脸,小声地逗她:老钱,您当年医学院的男朋友可联系过你啊?听您女儿说,他还活着,现在扬州呢。
老太哪听懂宋姐的言语,瘪着嘴,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这位已与丈夫分居20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