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州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在这里居住,就像是躺在母亲的怀抱中。但偶尔我也会失眠,这会让我醒得特别早。然而,坐在床上的我,每当醒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这个城市早就有了动静,它比我醒得更早。
我卧室的窗下是一条叫永胜的巷子。路灯还在昏昏欲睡时,巷子里就有了动静,有了推车声、说话声、咳嗽声。在寂静的凌晨,这些声音会被我听得一清二楚。这是一条通向菜场的路,一对夫妻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
在我的窗外,男的带着自豪的语气和女人交谈着:“今天还不错,我们这一车菜恐怕是这座城中最新鲜的了。”女的说:“可不是吗,这是我们刚刚从水中捞上来的,没有隔夜啊。”
“下次你不要再这样豁着命干了,别累坏了身子。”女人心疼地说。男的呵呵地笑了起来:“我是越干越有劲哩,要是让我歇着,会歇出病来的。”
后来,我又到另一个城市住了一段时间,我爱这座城市,爱它绿草如茵的小公园,爱它栽种着花树的街道,爱它耸入云天的、在太阳下闪光的高楼。这些都是劳动者闪亮的笔墨,勾勒出城市的活泼和生机。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我要起个大早,去看看这个城的早晨。
天上还没有露出一丝光亮,在街上行走的我,第一次看见了城市的蜘蛛人。在大楼的玻璃幕墙外,一个挂在高空的人,晃晃悠悠地,正在幕墙上刷洗着灰尘。这么高的楼,我朝下望一眼都觉得头晕,何况还要在上面工作!我不禁对“蜘蛛人”有了好奇和敬意,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去认识一下这个奇人。
我终于见到了从玻璃幕墙上解缆下来的老缪。老缪并没有我想象的三头六臂,他腰缠安全绳,是个腼腆的中年人,一说话就脸红。老缪必须在早上五时上岗,在幕墙外工作三个小时后才能休息。老缪工作结束的时候,正好是大楼内的人上班的时候,这样,才不会影响到楼内人的工作,也减少了对街上的行人的打扰。
初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老缪跑过外卖,但手脚却不如年轻人灵活;去搞搬运,力气又不如那些小伙子;最后心灰意冷的老缪,在买票回家的时候,接到了一单玻璃幕墙保洁的活儿。就是这一单活儿,让老缪入了这令人惊叹的行当。老缪说:“玻璃幕墙保洁并不是那么枯燥的工作,累了可以歇一会,看看这个城市的风景。”他常把看到的风景拍下来,发在朋友圈里,引来了一阵阵赞叹。
但高空作业并不总是和浪漫连在一起,有一天早晨,老缪正在楼外刷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风夹杂着雨点扑面而来。老缪被大风刮起又抛下,咚咚地撞在墙上。他的头脑一片空白,心想,这下真的完了。好在这阵雨并不长久,只下了一会儿就停了。说起这段经历,老缪依然心有余悸。
搬迁至新居后,我家的房子正对面是一面偌大的湖,它叫月亮湖。它和周边的平天湖、天堂湖翠珠般相连,形成了大块的城中湿地。月亮湖被城市包围着,岸边草木葳蕤,湖中芦苇丛生。
忽然有一天,在我早上醒来时,开始听到一阵阵粗犷的鸟鸣声。打开窗户一看,看见在浩渺的湖面上,正飞过一群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但是我知道正是因为它的鸣叫,这个城市要比我醒得早了好多。
当天下午,我就在朋友圈中看到这样一则消息,题目是《夜鹭来了》,内容是在我市月亮湖公园,来了一群夜鹭,欢迎市民们去观看。还配发了夜鹭归林的照片。发消息的是我的朋友老俞,老俞是鸟类保护的专业人员。老俞写道:有个夕阳西下,倦鸟归林的句子,并不适合于夜鹭。黄昏到来时,正是夜鹭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它们在林子里呆了一天,傍晚时要出门了。而鱼肚白的早晨,却是它们饱食回家之时,那是它们最开心的时光,不说别的,单说这时候,它们的鸣叫声比起平时,就要粗犷了很多。
老俞每天都起早去月亮湖边,观察着夜鹭。风里雨里,从不间断。我几乎每天都可以在阳台上见到老俞的身影。一年后,他出版了一本鸟类图集的书,描述了许多珍禽的习性,留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老俞还因此获得了省级科技奖。去年,我在老俞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作为劳模的他在人民大会堂前的留影。
正因为这些普通的劳动者,城市,永远要比我们早一点醒来。
(王征桦)(该文获散文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