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舒城乡下,因着那儿的烟火气。
小时候,喜欢去外婆家。她家的门前是一棵参天的法梧,法梧下有一小径,尽头一口小小的池塘,池上搭着青石翘板。去时多为节令,春节、端午、中秋,年年如是。外婆家用的是土灶、铁锅,烧的是细柴、粳草。外婆擅长蒸煮,咸鸭、咸鱼,蒸着吃;芋头、南瓜,也不例外。甚至,她还蒸蒜子,蒸板栗。“端午吃个桃,到老不落毛;端午 吃 个 杏 ,一 年 到 头 不 生病。”端午吃蒸蒜,我真的不知道出于何处。外婆让家孙、外孙们剥蒜,那蒜肉憨憨的,个顶个的白。外婆将米淘好,架上大锅叉,蒸上四个菜:咸肉、咸鱼、咸鸭,还有一碗蒜。灶是老灶,容易出烟。外婆便架上锅圈,再用那蘸水的棉布把锅箍得密不透风。我们烧锅,烟火升腾,水汽缭绕的小厨顿有了密密匝匝的温情。
开锅,刚撒在蒜上的白糖瞬间融化,那咸肥肉略带点黄糯,散发着迷人的香。
外婆家的烟火袅袅地飘过我的童年。后来,我离开家去读书。在最冷的冬日,我们相约去山七镇的小松子家聚会,在那儿,我见到了那盛大的烟与火。小松子家有个豆腐坊,腊月一到,门庭若市。老乡们自带黄豆,自提柴草,自己蒸煮。小松子的母亲张罗着,那不大的厨房里烟雾奔突,看不清脸。我们自告奋勇,说要帮忙,阿姨忙不迭地推辞说“你们去讲讲,这粗活哪要你们做”。我们便在西南角的小厢房里谈天说地,琼瑶、金庸,食指、海子,喜欢的女孩、压心底的偶像,三年之期,十年之约……阿姨一声脆响,豆脑熟了。小松子用那大海碗一个个地盛着。晶晶然的白,明晃晃的香,滋溜溜的暖。那豆脑,不需要加糖;那烟火,永远的盛大而张扬。
唯有一次,烟火太大,扰得人不得安宁。那是 2001 年深秋的一天下午,双尖山失火。那烟气肆虐,还夹杂着火光。乡政府的大广播响起:“广大党员同志们,双尖山失火,情况危急,请速到双尖山救火。”那时,我 20 岁,是中共预备党员,临近退休的常前海老校长遂拉上我,“小胡,你可怕?不怕就跟我一道。”我随着老校长还有其他几名党员,一路狂奔。平日的双尖山看似不远,但走起来至少有十余里地。曾服役过武警森林部队的乡政府常进公安员指挥大家先砍出一道隔离带,再从腹背扑灭。由于林深涧肃,好几次差点被火烧到。晚上几点扑灭山火现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到了山腰溪旁的林场时,韩老场长热泪纵横,硬是让大家歇歇脚。一人一片锅巴,几块洋胡姜,就着溪水——那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夜宵。而今,一看到党旗,一看到宣誓,我就想起那天的火光,想起夜宵的洋胡姜。
静好的岁月里,还是应该氤氲烟火气的。如果给我一个期许,我还是想要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兰草,有映山红,有金银花,有葡萄藤。实木藤架上须得系一秋千,秋千前放一素色的小几。院内,烟火升腾,野蔌杂然。我要自己下厨,款待四季,款待人生。
是啊,人间烟火君须记,莫待空渺徒自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