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我们一家八口坐下来吃饭,正好坐满一张八仙桌;可随着几个兄长相继成家另立门户之后,家中的人气也越来越稀薄了。没过几年,我和小妹也相继离开了父母,在数里之外的小县城各自安了家。从此,空荡而冷清的老宅就只剩下父母二人相依相守、相濡以沫了。
此后多年,我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在大年除夕守候在父母的身边,和他们共看春晩,坐盼新年的钟响。
可妻子岀嫁前居住的小阁楼,还一如既往地在十余里外的小村落里等着她。岳父母喜欢人多热闹,还没到小年,就发出了“通牒”:回来过年啊!若大人不能回来,璇璇一定要来。璇璇是我闺女,亦是他们一手带大的。他们厚待闺女,其实就是厚爱我们夫妇,看重我这个姑爷。可我却放不下老宅里的二老,总想着回老家去;却又不想增添父母的麻烦,更不想因为我们要住一两晚而费心费力地布置房间。更何况,我婚前住的小厢房,早用来改作蚕室,堆满了蚕架与蚕匾。
环境窘迫,我欲携妻女归而不敢;而父母又垂垂老矣,特别是在大年除夕这个万众团圆的特别日子,我更不能归来守岁,陪伴二老。“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古人尚都知道不辞辛苦归家守岁,教我如何能安心怡然地坐看春晚?每至鞭炮齐鸣,万家和乐时,我就独自忧伤。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家中并不是我一人忧伤。今年暑假,闺女忽然对我说,小时候,每次看到你和妈妈为要到哪里过年而起争执,我就难受,莫名的忧伤。现在想来,妻子又何尝不忧伤?大年初二回娘家,还是刚进家门,岳母便从其浮肿的眼泡一眼洞穿:又争吵了?
直到有一天,我回老家送年节并顺便替父母打扫一下庭院,父亲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的心结,便坐下来缓缓地为我剖析:你三个哥哥都在我旁边,我们天天都能照面,有他们照应着,你大可放心;每年除夕,他们一家家都会过来坐一坐,聊一聊,我和你妈也不冷清。昨天,你二嫂还过来叫我们去她那里过年、吃年夜饭。你每周回来帮我们料理家务,我和你妈很知足了。你岳父母身边没什么人,过年你们去添添人气,是对的。有了小家之后,妻女就是你的重心,要呵护好经营好,且不可因大年夜去谁家守岁而伤了夫妻感情,看到你们和和睦睦的,我和你妈比什么都开心。
父亲的一席话,让我多年的忧伤涣然冰释;我也由此而豁然开朗,从此能静下心来看春晚了。那年春晚——1998 年的春晚,黄宏与宋丹丹合演的小品《回家》上演后,我就看得特别投入与忘我。人要那虚荣干啥呀?丹丹的这句台词,我至今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