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毕业的那年暑假,父亲正式从矿山退休。那天他从井下上来,交了矿灯、自救器,一跨进家门,便嚷嚷着干了一辈子的“井下第一线”——挖煤,这次是彻底回到地面上了。
我们都为父亲安享晚年而开心。谁知不到一个月,父亲跟着早先矿井退休的一帮老伙计,跑到偏远山林架高压线去了。
我打电话问候,父亲说,他正坐在十来米高的电线杆上。在井下两三百米黑漆漆的地方工作一辈子,如今却在地上的高处晒太阳。那边的风声真大,呼呼响,带着父亲乐呵呵的笑声。
大学毕业后,我赶上矿业集团招聘员工。那时,很多老矿已经封井,集团招聘的员工都要奔赴偏远的新矿,我有点犹豫。父亲从“架线地”赶回,劝说道:女孩子不用下井,在男工多的新矿区,“吃香”。我信了父亲,最后在新矿区谋到验收员的工作。刚安顿下来,父亲竟带着母亲搬过来,说退休后很想念矿区。读书时,一向对我“散养”的父亲,现在格外上心。“木材检尺的材积表,你熟背了吗?”“可随时翻查,还用熟背?”我有些吃惊。“要熟背!每一根木头都要运往井下的,你手中的尺子有一丁点儿误差,到了井下现场可不得了!”
父亲的话让我汗颜,赶紧连夜熟背“材积表”。“锚杆、锚索、网片……井下用来打支护的,一旦从头顶掉下来,砸伤人的!你验收时,必须做防脱落实验,反复多做几次……”
在父亲的每日关照下,我在验收岗位上快速地成长。到矿山的第三年,退役的弟弟被分配到另一座矿山。父亲收拾行李要去弟弟那里,说没有他这个老矿工把关怎么行?临走还不忘交代:紧跟矿山的脚步,钻研引进的“洋设备”,做好验收的升级工作。
后来,弟弟打来电话,说父亲每天总有层出不穷的问题考他,涵盖井下各个工种。他想不明白,父亲以前是个挖煤工,现在矿上的进口设备应该没见过,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笑起来,父亲在我这儿可不仅是教我,他也通过我验收的设备材料,一直在坚持学习。
几年后,弟弟也成为岗位能手,并且结了婚,由弟媳照顾,父亲终于撤离了。“这下您该安享晚年吧?”我问父亲。“你们姐弟俩的娃,我还要好好看着呢,矿井建设的新一代苗子已经长出来啦!”
父亲这辈子的心思,全留在矿井上。他的青春、汗水、梦想……都交给了矿山。这是一种沧桑的情怀,熔铸了老一辈矿工对矿山的热爱,我要把这种执著的奉献精神,永远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