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爬上秀峰古塔的藤蔓茎叶一夜之间发黄了许多。它们趴在塔上,迎身向上,枝头外溢,远眺,仿佛是在目送眼前奔流而去的江水,抑或是在眺望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个名叫陶潜的诗人。它们日夜不改身姿,如岁月一般执着地存在着,意志似秀峰古塔一般坚定。
这是在一个名叫安徽池州东流镇的牛头山上,长江就在百米远的地方奔流不息。我不认定这些藤蔓是陶渊明当初种下,因为它们并不那么粗壮,但不排除这些藤蔓的种子,与当初陶渊明种下的那一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像眼前的菊花一样,从陶公种下的那一年开始,已经过了 1600 多年的生命传续与更替。据史志记载:大约在406年,陶渊明任彭泽县令,而当时,东流正是彭泽属下一个叫黄菊乡的地方。它濒临长江,水土湿润,适宜花卉生长,尤其是菊。每到菊花盛开的季节,这里便是金灿灿黄澄澄的一片。陶渊明来到东流后,见到此番美景,喜不自禁地在城南选了一处菊所,时常“日驻彭泽,夜宿东流”,在此饮酒赋诗,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
时过1600多年了,1600多年的时间去哪儿了?陶公去哪儿了?
又是一年秋风起,我沿着石级,从江边的一条小路走上牛头山,带着一颗虔诚的心拜谒陶公祠。来到陶公当初的夜宿之地,却不见陶公的踪迹。祠前,院门紧锁。透过门缝,看见院落深深,里面种有菊花。祠堂中间的大厅内,塑立着陶渊明的塑像,背后是木制屏风,上面高悬“松竹犹存”的匾额。也许陶公离去之前,没有跟这里的一草一木打一声招呼;也许他根本没有离开,就在祠中。
我记得自己前些年,初来时曾写诗问过,《菊》:
如何从诗歌下摆中闪出/陶翁干咳出的一口鲜血/疼痛千年/千年的杰作紧缩年轮/感受紧缩的痛苦//秋风拐过长廊弯处/离开田园的菊花背对夕阳/背对失去的血液已失去悲哀/无数的花朵姹紫嫣红/——一堵青砖围墙/隔住了千年的守望//篱桩已拴满文人墨客的缰绳/民间的乡野月上东楼/通往晋朝的路径/陶翁的眼睛半掩神光/我未能读懂“问菊:/菊隐笑容 独向秋风”。
站在陶公祠前,我翻飞的思绪,毫不逊于这四周的落叶。眼前,陶公祠的一方外壁墙,原本用石灰重新粉刷过,只因时日久了,被风雨吹打之后,从墙脚至门楣高的一方大大墙壁,被染成了黛墨色,如巨幅山水画。这无疑是大自然的杰作。我绕着院墙沉默地走着,再次走到那两扇对开的旧色木门前,情不自禁地触摸起了锈迹斑斑的一对门环,它们如一对孪生的兄弟,冰冷。我反复抚摸都没有感触到陶公的手温,这岁月的风雨,究竟带走了多少人间温情?
听说,陶公祠又名靖节祠,是南唐时东流的先贤为纪念陶渊明这位伟大的诗人而修建的,建筑面积有 542 平方米。1981年9月,省政府将陶公祠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后,拨专款进行了修复。修复后的陶公祠,青砖小瓦平房,固执地保留着过去的模样。
这位“隐逸诗人之宗”“田园诗派之鼻祖”的诗人走了,但他的精神在民间拥有了一席之地,陶公祠这栋时光凝固的建筑物,是再好不过的例证。由此,我对中国诗歌的永续抱有极大的乐观,特别是我上小学的儿女对陶公简介能倒背如流。这次她见到陶公祠,立马嘴里念念有词:陶渊明(约 365—427 年),名潜,字元亮,别号五柳先生,卒后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东晋末到刘宋初杰出的诗人、辞赋家、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