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祖母的记忆,永远定格在了1956年秋。那一年,祖母63岁,那一年,她去了“远方”。祖母生于1893年,安徽和县黄坝人。20岁那年,我的祖母,一位贫苦的农家女,嫁给了大她两岁的教书先生韩元首,生下了三男一女,我的父亲是长子。我三四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改嫁,我犹如孤儿,随祖父母生活。那时家里还有两位叔叔,三个半大的男孩在一个屋檐下,可想而知日子是“热闹”的。而这样的日子,又因为有祖母的庇护,我过得是快乐的。每每我和小叔打闹,祖母总是护着我,所有过错自然有小叔担着。因而我也就愈加顽劣了,那一回,竟然在竹竿上绑着刺刀练刺杀,将村里一户人家的小猪戳得肚肠拖地。这可不是小事,但祖母知道后并没有对我动手,而是耐心地跟我讲道理,批评教育了我。
八岁那年,我得了一场大病,发烧几天后起了一身脓疮。祖母日夜陪伴在侧照顾。大约是怕我传染给祖母,我的祖父不许祖母陪伴我睡觉。可祖母哪里放得下我呢,她和祖父争吵后,依然日夜照料着我,喂水喂饭擦洗脓疮。大约半年后,我才逐渐痊愈。
祖母的一生是勤劳的。当年祖父外出教书时,将我的两个叔叔带在身边,把我留下陪伴在家的祖母。那时家里有三四亩地,除了犁田打耙外,都由祖母一人耕种。我失学在家时,常常送茶送饭到田间地头。祖母手把手教会我做各种农活和家务事,年幼的我成为祖母的小帮手。
祖母在十里八乡是小有名气的。她会接生且技术好,乡邻们不管谁家有人生产,都会喊祖母去接生。无论严寒酷暑,无论白天黑夜,祖母随叫随到。她的一手好活儿让一个又一个小天使顺利降临人间,几无失手。
那时,只要一听到家门外有人喊“陈大妈”,我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找祖母接生的。
祖母帮人接生是辛苦的,有时半夜被喊走,天大亮才回家,手里常常拎着一把茶叶或米还有红鸡蛋。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最幸福的一件事莫过于家里经常有红鸡蛋吃。
因为常年的辛苦劳作,63岁那年,祖母病了。病后的祖母十分想念我,于是,她拿着祖父写的字条到芜湖找在那里读书的我。但不承想字条在下轮船后掉了,好在有一位码头工人帮忙,祖母最终找到了我。芜湖的医生诊断祖母患的是晚期食道癌。医生说,回家休养吧!
坚强的祖母终于没能熬过病痛的折磨。回到家两个月后,祖母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我知道,她不想走,这个世界上还有她放不下的人,她是不舍得离开的。
得到祖母去世消息的那天,我和同在芜湖上学的小叔立即往家赶。过了江到裕溪口时,太阳已经落山。我俩买了一支手电筒,怀揣两个烧饼,沿着江堤大圩埂土公路,星夜疾走百里,天快亮时赶到了家。一入家门,但见一口黑棺停在堂前……祖母,孙儿回来迟了!
祖母下葬那天,十里八乡的近百乡邻前来送别。祖母,是他们日常亲热喊着的“陈大姐”“陈大妈”。
又是一年芳草绿,情感的琴弦波动起我时间深处的回忆。一晃,祖母已离开我们近64年了。64年前的那个秋天,祖母成了一座坟头,一截墓碑……那情景至今还时而在我的脑际回闪——她那穿着摞着补丁的粗布大褂的身影,她那让我捻熟的“狼来了”的故事,那“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古训,还有叫我诚实做人,期望我艰苦朴素、奋进向上的话语,让我顽强地面对生活,努力为人生的轨迹定位。
祖母啊,在这个细雨纷飞的清明时节,我再一次想起了您!逝去的是您的身体,留给我的永远是精神光芒。
祖母,您是我心中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