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有许多小街小巷,纵横交错,曲直互通,仿佛人体的血管、经络隐在城市机体之中。多年前,在有宽有窄、有深有浅的小巷里,蜗居着挑担叫卖的小商贩,拉车搬运的劳动者,四方游走的匠人……他们忙忙碌碌,勤劳本分,知足而坦然。
我家居住的巷子不长却很直,一条土路南北贯通,一端连着“民以食为天”的丁家巷粮站,另一头接着政府宿舍大院。附近人们上班上学、买菜买粮都爱抄个近路,方便快捷,来来往往不觉冷清。
巷道一侧是清真寺的院子,低矮的土墙虽经风雨侵蚀仍然挺立,墙头几蓬蒿草青了又枯,黄了又青,多年如此。碎砖码砌的墙根缝隙里,顽强地露出斑斑青苔,透出古老的生机。墙那边的池塘里蒲草萋萋,绿荷田田,传来阵阵鸟语。
小巷东侧有三排茅草屋,泥墙草顶,木门小窗,房屋低矮,冬暖夏凉,前排人家咳嗽隔壁听得见,谁家烧煮腥荤,四邻闻香。晨曦初现,炊烟袅绕,吱吱的门枢声迎来一天的光亮。出门挣钱的汉子们总是匆匆忙忙,心里装着柴米油盐,把家沉甸甸地扛在肩上。女人们洗涮烧买一如往常,伴着琐事唠叨,把冷暖愁盼挂在孩子身上。
天黑了,各家小窗漾出黄灿灿的灯光,一家人围着小桌边吃边叙家常,用辛劳盘算着往后的生活。
深冬大雪,厚积的屋面不堪重负,毛竹房梁被压得吱吱作响。父亲起个大早,在长竹竿上绑个破筐,顺着屋脊挨家挨户向下扒雪。看着积雪噗噗落地,父亲在道谢声中擦了把热汗。此刻,孩子们忙着用木棍敲击房檐下的冰溜子,玩得十分开心。
到了盛夏,骄阳直射,暑气蒸腾。小巷南北通风不觉太热。晚风里,奶奶坐在矮脚竹椅上,摇着没沿的芭蕉扇,眯着眼念着:“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听父辈说,奶奶出身书香门第,虽不识字却会背不少古诗,会说许多故事。日落风凉,孩子们穿着短衣短裤挤在竹床边,听奶奶说岳母刺字的故事,让我在懵懂中立下“精忠报国”的志向。我曾在狭窄小巷里仰望夜空,看不到天的宽广,星的浩瀚,也看不到漂浮的云朵,幻想何时走向辽阔的远方。
洁净的月光里,奶奶满头银发微颤,两眼放光,恰如月光铸起的一尊塑雕,庄重亲切,美丽安详。后来,两个哥哥陆续进了民航、铁路系统工作,奶奶坐在巷口逢人便说我家孙子能为国家做事啦!眉眼间充满欣喜与自豪。
那年临近中秋,奶奶喃喃自语:“我还能吃上月饼吗?”命运无情,离中秋节还有三天时,奶奶告别了这个世界,没有品尝到月饼。那几天,总觉得月亮暗淡无光,没有那么圆。多年来,我看见月饼就想起小巷和奶奶,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
小巷光阴像日历一张张翻过,少儿渐渐长大,老辈慢慢老去。小巷小街已被高楼大厦所取代,茅草屋的烟火气息随风远去,留下抹不去的时光印记。回想曾经的小巷,回忆有苦有乐,质朴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