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中凉

几天来，烈日当空，地热蒸熏，气温居高不下。每日最低气温27℃、28℃，高则超过40℃。那火一样的光照，还在催着温度往上攀。真是热到酷，热到狂，热到爆表，热到五内俱焚。

有个词，杀暑。摩拳擦掌、杀气腾腾，跃跃冲上去与烈日高温肉搏一番的样子。人定胜天，那是人类怂恿自己发狂的笑话。暑热当前，软下来，跟它妥协，和谐共存，这才是识“夏”的俊杰。

避过风头，静静消解——所谓的避暑、消暑，热中取凉，才是度夏良方。

那么，往哪里避暑？

几十年前，老舍先生写避暑，写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城里的人到海边去，乡下人上城里来。这使他困惑不解：城里若是热，乡下人干吗来？若是不热，城里的人为何不老老实实地在家里歇着？弄了半天，原来是面子问题：暑本无须避，而面子不能不圆——夏天总得走这么几日，要不然便受不了亲友的盘问。老舍先生不紧不慢地在“避暑”一事中，来一个冷幽默。

先生还说：从哲学上讲，暑是不应当避的。人要把暑都避了，老天爷还要暑干吗？农人都要避暑，粮食可还有的吃？

我想，先生真是“杠精”幽默。老天要“暑”，是天道，却不是为了专门热人的；人呢，对于暑，该避还是要避。农人自然要苦些，但也不能拿命去跟“暑热”争。热中寻凉，是人的天性本能，也是度夏之乐。

那么，何处避暑？

有人去了北方，有人去了深山，有人去了海边，有人去了草原，还有人去了更遥远的国外。然，北方有烈日，深山须登攀，草原有蚊虫，国外么，不一定比我们凉快。至于海边，吹着咸咸的海风，踩着凉凉的海浪，确是很美，但你没见过海边嬉浪的镜头吗？人潮涌动，像下饺子；渔家乐的小旅馆里，如圈羊一样，住着黑压压如你一样的“吹风者”……

如果真的有幸到了完全不热的地方，过久了，人又会失落，好像落掉了一年中很重要的一环似的。

然而，在长长的暑期里，我们就是向往出门走走，一是长日永昼有时间，二是暑期度假有理由。即便受到与居住地同样的“暑热”袭击，但来往之间，收获了别样的视野和心情。生活中，就该时不时来点新鲜的体验不是吗？

不折腾，何以叫“生活”？

即便出不了远门，去城外山巅湖畔疯一下，也有意外的快乐。选一个合适的天，找一片美美的水，最好还有一片细细的沙，一层茸茸的草。把自己放牧在那里，交给天地旷野。慢慢想心事，想往事，或什么都不想，就是静望和静躺，看天看水看云看绿。人世间那些生存指标，这一刻，都有点淡了。名啊，利啊，好像不再是人生的必需品了。

还有什么比跟万物对话更坦诚更幸福呢。

当然了，以“静”调心，将避暑寻凉之乐融于日常，这个夏天也会过得悠悠然。

毒日之下敞头暴走，忽遇大片荫凉，立定插腰，招清风吹我，那是如何惬意的凉爽。下班到家，三两下褪尽累赘，极速立到淋浴头下面，让汩汩的温水，天籁一样从头缓缓降下，前胸后背，源远流长，这日子又是何等清凉的惬意。短打着身，端坐电视机前，左执扇，右握茶，目不转睛看上一折昆曲《牡丹亭》，生死传奇，亦是一凉。夜阑坐村外石堤，闲看星辰幽微闪烁，静观流萤草间提灯，感世间万事如流水，不也是一凉……

一位朋友说：“红瓤薄皮大西瓜，与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同食，是避暑消夏之绝配。”我深以为然。总有一些人，将夏天当做读书佳日，读书如嚼瓜般逍遥自喜。

“暑中凉”的惬意，莫能与之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