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等于应该

可以是可以，应该是应该。可以的事情做多了，会不自觉地被当成应该。时间久了，人们不免会忽视事情本身到底是应该还是可以。

歌手丛飞是2005年“感动中国”年度人物，生前曾资助了贵州的 183 位贫困儿童。为了尽可能帮助贫困儿童，丛飞没日没夜地在全国各地参加各种演出。为了公益事业，他耗尽积蓄，甚至背负债务。在患癌初期，丛飞不想耽误演出，害怕影响收入，耽误孩子按时拿到救助款。他坚持带病巡演，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导致病情迅速恶化。在丛飞病情恶化住院治疗期间，却有部分家长打电话质问他：什么时候把钱送来”“你不是说好要把我孩子供到大学毕业吗？还在上初中你就不出钱了？这样不讲信用，你不是缺德吗”……

心中有暖阳的人，看到的皆是风景，而内心阴暗的人，所触及的都是泥潭。善良的本性是世界上最需要的，但不知从何时起，总有人会把他人的善意认作理所当然，秉持着一种“我弱我有理”的态度，把自己扭曲的价值观强加到别人身上。

用经济学的概念来说，这种你越给他恩惠，他越麻木的现象适用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当你第一次帮助一个危难的人，救他于水火之中，他会感激你，会一生记得你的恩情。当你不断向他提供帮助，丝毫不求回报时，他会逐渐对你的付出感到麻木，会认为理所当然，会要求你提供更大的帮助，甚至试图否认你对他的帮助，对你产生怨恨。

在丛飞的告别仪式上，他资助过的贫困学生没有一人前来送行。丛飞去世后，妻子邢丹依然坚持公益事业。然而不幸的是，邢丹在2011年因为三个未成年人的恶作剧而意外去世。

可以不等于应该，可以没必要成为应该。那些有余力为他人伸出援助之手的人，不存在被任何力量绑架而承担无休止无限度帮助他人的义务。

《世说新语·贤媛篇》里有这样一则故事，彰显了古人的智慧。三国时，吴国有个叫赵姬的女人对即将出嫁的闺女说：到了婆家，你可千万不要做好事。”闺女不解地问母亲：“您不让我做好事，那我可以做坏事吗？”母亲立刻正色道：“好事都不能做，更何况是坏事！”赵姬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好事不是不可以做，怕的是他人习惯了你这样做，甚而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最可怕的是，做好事者被立成典型，成了大家学习的榜样，一旦成为典型，你想不再做好事都难。人性是很复杂的。人在受困的时候，一方面想得到帮助，另一方面又想保持尊严。如果你的帮助让对方失去了尊严，那么对方不但不会有任何感激之情，还有变成仇恨的可能。做好事的前提，是有足够的智慧，有绝对实力，懂得保全自己。

人总能够无条件地原谅自己。人会在不自觉的自我心理的调节下跳出自我检讨，而将焦虑、自卑、过错转嫁给他人。失败者的愤怒在越亲近的关系中表现得越明显。

对那些自己可以做而不做，却对他人的无私帮助产生依赖的人，一定要学会拒绝。实在想帮，就帮助对方完善人格。对人最大的帮助，就是帮人实现独立性，承担起自己应该的责任。

近年来，“扶弟魔”这个词在网络走红。扶弟魔”专指在重男轻女家庭长大的女孩，不断为了弟弟（也可能是哥哥）不计成本地付出，甚至为弟弟“输血”到严重影响自己生命的程度。这些女孩原本面临的是一个“可以”的问题，则在力所能及并主观上乐意的情况下帮助弟弟或哥哥，但事实上，在道德绑架和情感勒索下，女孩一味帮助弟弟或哥哥就成了一个“应该”的事情。

虽然已经到了21世纪，但是我国在落后的农村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仍未得到根本性扭转。社会上有很多家庭，在女孩年幼时不重视女孩的教育和培养，但是在女孩成年后却一味用孝道要求女孩反哺原生家庭，为兄弟奉献，这些女孩在父母之恩的洗脑下早已丧失了说“不”的能力。“血浓于水”已完全成为了道德绑架的托词，把父母之爱当作索取的武器，把一切不合理的要求强加到女孩身上，要求她心甘情愿，要求她无私奉献。

可以不等于应该还有另一个层面值得关注。一个人在有能力、有条件、有资源做一件好事时，这个人的资源和能力也可以运用到一件坏事上。比如一些“富二代”，似乎完全有条件“躺平”、挥霍、浪费、沉迷等等，但这都是对自己有害的事情，实属不应该。

2018年的香港电影《无双》讲述了一个跨国假币犯罪集团的故事。代号为“面家”的主角是一个平庸的画家，碌碌无为，但拥有天才般的临摹能力，能仿制出任何名画，包括作出以假乱真的纸币。不甘平庸，但是运气欠佳的“画家”做梦都想成为人生的主角，干一番大事业，还有赢得爱情。他最终放弃了勤勤恳恳做画工的道路，建立起了一个遍及全球的庞大犯罪网络支撑的假钞帝国。“画家”这个角色不是虚构的，他的原型是“803”特大假币案的主犯彭某。彭某从小就是一个狂热的绘画爱好者，在吃饭睡觉之余唯一的消遣就是临摹所见的一切事物。他无师自通就能画出惟妙惟肖的画作，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在当地却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工。在彭某的少年时代，我国正处于物资匮乏的艰苦岁月。有一天，彭某随意临摹了一张粮票放在桌上，不料被父亲当成自家粮票，拿去换了一袋米回来。彭某第一次尝到了甜头，开辟了新世界，也开启了他的犯罪之路。从此之后，粮票、肉票、电影票，直至人民币，一切有价值的纸币、票券都成了彭某的临摹对象。改革开放后，计划经济时代结束，彭某开始专攻伪制人民币。他曾经靠纯手绘临摹出了第四代、第五代百元面值人民币的母版。2013年，彭某被捕。彭某有临摹的能力和天赋，可以进行各种创作，但不应该用在画假票、制假钞上。

年羹尧错把可以当成应该，结果居功自傲，最终引火上身，家破人亡。康熙四十八年，不到30岁的年羹尧被康熙破格提拔为四川巡抚，年羹尧感激涕零，在奏折中表示自己“以一介庸愚，三世受恩”，将“竭力图报”。但当他为清朝平定边境叛乱，立下赫赫战功成名后，他将来自一国之君给予他的恩宠赏赐和周围群臣对他的恭维敬畏当成了应该。面对郊迎的王公以下官员跪地迎接，年羹尧目不斜视，安然坐在马上行过。在雍正面前，年羹尧竟“御前箕坐，无人臣礼”，态度十分骄横。最终年羹尧被雍正皇帝削官夺爵，列大罪九十二条，赐令自尽。错把可以当应该的年羹尧不仅失去了过往的荣誉，也付出了整个家族生命的代价。

可以是可以，应该是应该。可以的事情做多了，会不自觉被当成应该。我们要避免把可以变成习惯，更要避免把可以当成应该。

（摘自人民出版社《可以与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