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能改变很多东西。我感受着脸盆中水的晃动,那种微烫的温度,渐渐与体温融合。然而,皮肤下的血液似乎仍是冰凉的,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冬天的缘故。
洗脸池边的窗户是关着的。即便如此,外面的拆迁声也能听得清楚明白。我打开窗户,往楼下看去,一切都不复从前。楼下那片老房区,正是承载着我大部分冬日回忆的地方,如今已化为断砖碎瓦。我不想再看,轻轻合上了窗户,盆里的水已经变凉了。
我素来喜爱冬天。呼啸而来的凛冽北风,窗外萧条的树枝,楼下老房区人们说话时的雾气,青瓦红砖的简洁线条,无一不构建着四季中最令我心动的季节。而那样棱角分明的冬季,也只需一场雪就能变得柔软不已,流露着它独特的温柔。
小时候在家时,有两个地方是我最爱的:一个是阳台,一个便是洗脸池。阳台窗户多且高,我因身高不够,只能站在小板凳上向楼下看去;洗脸池边的窗户比较低,但只有一扇。我喜欢看那些老房子中的人们唠嗑,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却能看到他们的表情。
有时候,会有几个老人围在一起下棋;有时候,则是一张小方桌,一碟花生米,两杯清酒和絮絮低语。当人们进屋后,我仍不会离开,因为还有老房中的小猫小狗,或打盹或玩闹。当小猫小狗跑远后,我也依然站在板凳上,因为还有远处的树木,树上搭窝的喜鹊,还有傍晚色彩绚丽的天空和不断变换的云朵。
长大后,我便很少来阳台了。因为阳台那边的老房子,在我上学期间被拆了,建成了新的小区,遮住了远处的天空,也抹去了冬日里老房子的一部分记忆。
然而,我仍有一方天地,洗脸池方向的老房区仍在。即使那里大多是些老人,即使我已不像小时候那样有大把闲暇时间,但我知道,老房子还在,那棵耸立在老房中的参天大树还在,人还在。
每当冬季来临,放假回家的我,总会在清晨洗脸时打开窗户,感受窗外的寒冷,再看向下方的老房子。父母不知道我在看些什么,一边说冷,一边把窗户关起来。窗户虽然关了,但那些老房子仍在寒风中伫立,犹如一位琢磨棋局的老人,一坐便是一个四季轮回。
如今,阳台对面的新小区已经有了时间的痕迹,仅剩的老房子,也终于在这个冬季慢慢消失。拆迁是必然的,房子太老了,即使不拆,也会变成危房。但当放假后我第一次看到窗外的场景,还是觉得苦涩,也常常不愿再打开那扇窗户。
的确,四季轮回,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都是自然规律。我们能做的并不是抱怨时间,而是与时间更好地融合。存在于冬季记忆中的那些老房子已经不在了,但它们却已经融入了我的整个童年、少年,直至今日,仍流淌于我的血液之中。我在,它在。
我往脸盆里加了些热水,皮肤下的血液渐渐升温。再次打开窗户时,寒冷的空气带着冬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曾经的老房子化身为一位老者,在落下最后一颗棋子后,朝我笑了笑,起身离开。那沉稳而又沧桑的背影是离去,也是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