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村里的半个文人,识得一些常用的汉字,能工整地书写一手毛笔字。许久以前,每到年底,父亲总会从街上买回一本崭新的挂历。村里有些人便嚼舌根,说父亲饭吃撑了,两角钱一本的黄历书不买,偏偏花上几块钱买挂历。
父亲如获至宝,把挂历挂在书桌上端。父亲对挂历的恭敬,不亚于那些祭神的信徒。
一副挂历承载着一年的光阴,365 天的人间百态,如淙淙溪流,从春天漫延至冬日。
父亲遗留的挂历很多,我顺手拿起1999年一副,父亲在挂历上的那些标注依然清晰。
1月24日,是传统的腊八节。我的故乡,腊八节不熬八宝粥,不吃腊八面,家家户户在过年前打扬尘。腊八节这天,全家总动员,将楼上楼下旮旯角落清理得一尘不染,以待春节的来临。据老人们讲,打扬尘也是为了扫去一年的晦气。挂历上,父亲在这一天的数字下面用铅笔画上一把“扫帚”以表其意。
2 月 15 日,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大年除夕。天未破晓,楼下隐约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那是父母亲在为大年三十的午餐忙碌着。厨房大铁锅里,腊肉、香肠、猪尾、猪头在滚烫的开水里,欢悦地沸腾,以待中午进入我们的胃囊。父亲拿出两张红纸,叫我为家里的三道门写上春联。不久,我书写的春联贴在门上,大年的颜色就变得红红火火。挂历上,父亲在这一天的数字下面用铅笔画上一串鞭炮和几个汤圆。大年三十,我们都要放鞭炮,吃汤圆。
3 月 12 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一场春雨一场暖,春雨过后忙春播。庄稼人,把一年的春播看得很重要,他们朴素的哲学里,铭刻着“一分播种一分收获”道理。春分一到,父亲就会在春日暖融融的阳光下搓捏玉米球。他将一粒粒饱满的玉米塞进肥沃的圆球中,一个一个排列有序。房前屋后的土地里,早被父亲的锄头挖好了坑,那些圆球会很快安睡其中,静待充足的水分和更暖的温度。挂历这天的下面,父亲用铅笔画一把“锄头”,表示春天真正回归大地,一年的农业生产拉开帷幕。
8 月 8 日,是我小妹的结婚之日。那天阳光正好,大地也没有把热气铺散开来。父母亲还是按照故乡传统的习俗办理最后一个孩子的婚事。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好一派喜庆的场面。这是一年中父亲最幸福的一天,一个繁体字“囍”便标注在8月8日这天。
9 月 10 日恰好是周五,已做教师 10 年的我,回到老家与父母共度周末。餐桌上,我与父亲虽小酌,但话却很长很长。父亲曾经是村里的民办教师,他用父亲般的爱心、责任和使命,让那些放牛娃学会了简单的加减乘除以及能书写家信的本领。父亲一口酒一段话——教师的天职是教好书育好人,你要扎根山区,用爱去关心每一个的孩子,尊重、体贴、信赖山里的孩子,为每一个孩子的未来负责……父亲便在这天的日历上写上“我儿是教师”五个耀眼的红色大字。
11月5日,是我一对双胞胎女儿的五岁生日。那天,父亲一大早背着背篓赶集去了。我和孩子们起床洗漱完毕,父亲嘹亮的呼唤声响彻在房屋旁边的山梁上——诗词(俩孩子的名字)吃蛋糕哦!孩子已走过五个春秋,这是第一次吃生日蛋糕。我教育孩子们一定铭记爷爷奶奶的辛劳,要尊敬长辈,以后无论走多远,爷爷奶奶这里才是自己永恒的故乡。父亲用笨拙的铅笔,在这一天日历的下面画了两个似像非像的“蛋糕”。
日子,不断地翻越,不止地前行。父亲在标注完一副挂历后,便急速地买回下一年的挂历。他匆忙的生活中,又在构想下一年那些他要标注的日期。
父亲如此标注日期,他把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幸福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