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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认夕晖将尽，妻儿穿过一条河到对岸去，这已成了习惯。河中央杵着一溜石墩，不声不响的流水至此开始喧哗，“哗哗”跑得欢快。
欢快的还有孩子。他个头尚小，一步一个石墩有点够不着，于是，先迈开左脚踏上石墩，再抬右脚跟上。他走得很快，就像一路在跳跃。我想，这就是他心情的写照。
浑圆橘红的落日收敛起光芒，缓缓西沉，丢下迷人的余晖把世间重新装扮。嬉戏觅食的白鹭忽然间蹬足挥翅，掠水疾飞，成群结队地冲进了天际的绚烂。
但孩子不为所动，他要去对岸寻一株草。他生来就对草木情有独钟，剪马兰、挖荠菜、拔竹笋、采蕨菜，不亦乐乎。现在，艾草在等候他的到来。
河对岸是一片原野，草木葳蕤，漫无边际。他一眼就瞧见了艾草，青青的，轻轻地在和风里曳步。青青艾草，散发着清新蓬勃的美。此刻，一个快要长成的少年正立在它的面前。
余晖泼洒众生，恣意挥洒一幅油画的意蕴。艾草也披上了一层光晕，它修长的身姿、浓烈的芳香都在芸芸之间彰显独特的存在。孩子专注地采摘着艾草的新绿，躬身前行，渐渐脱离了我的视线，隐没在茫茫青绿的深处。
我记得他与艾草是相生相伴，形影不离的。
孩子出生的前一年初夏，岳母一次又一次地从野外采回艾草，在院子里悉心晾晒。失去了水分滋润的艾草迅速干缩、枯瘪，自觉躺进一个个袋子，静默于黑洞洞的储藏间内。它们并未失去生命，遇到契机，就会迸发生机。
木质澡盆，包裹着时光的温暖，草木的亲和力在这里得到了无限激发。岳母将干艾草取出，用热水浸泡沥汁，浓郁的草木芬芳彻底释放。孩子不停地扑腾，很是欢喜，褐色的艾汁浸至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毛发，给予初到人间的他妥帖的呵护。这是他与艾草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夏日蚊虫肆虐，密闭房门，点燃一把干艾叶，浓烟滚滚，蚊虫皆毙。烟消殆尽，香气弥漫，一个骨碌滚上床，四仰八叉。艾草的贴心入微让他安心入眠一觉到天亮。
三九寒冬，也少不了艾草。艾汁泡足，他大呼舒爽。在热汤的催促下，艾草的药性充分释放。蒸汽氤氲，袅袅升腾，有如一双双温软的手在揉搓抚慰身心。艾汁的滋养，令他气色红润，身轻体健。艾草的暖是抵挡严冬最坚实的屏障，可御一冬之寒。
喝艾汤、戴香囊、挂艾条，他乐不可支。搬来凳子，踮脚伸手将两条青青的艾草茎叶毕恭毕敬地粘贴在门板上，闭眼闻香，注目良久。艾草此刻在他心中是辟邪的门神，敬意满满。
四岁的年纪，好奇和顽皮足以被激发得肆无忌惮。意外和风险一直在偷窥他的疏忽和大意。一池活蹦乱跳的河鲜使他忘乎所以地奔跑，结果踏空石阶，一个前倾让额头与池壁尖锐的棱角来了一次深情拥抱。鲜血汩汩而出，肉眼可见的创口让人心惊胆战，无所适从。干艾叶又挺身而出，碾作尘灰，扑向伤口……艾叶的熨帖和清香驱走了惊恐，渐渐回过神的他在送医的途中竟然一声不吭，静静享受艾叶的亲密守护。
艾草护佑着每一个日子、每一天成长，亲近之情日益滋长。摘艾，是他与艾草亲密无间的最诚挚表达。
远远地，有两个黑点在蠕动。他满载而归，豆大的汗珠和绯红的脸颊是见证。我突然发觉他也是一株自然的草木，与余晖下的万千青绿，共生共长，同喜同欢。
绚丽的尾巴越来越短，黄昏与黑夜在做交替的寒暄。少年趁着暮色，在石墩间飞快地跳步。那袋子里的青青艾草，也探出身子随之舞动起欢快的节拍，像极了少年清新蓬勃的生命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