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手术,我在昏迷中被推进 ICU(重症监护室),等醒来时倍感暗无天日。睁眼看到的是四壁白墙和白色灯光,除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就是穿白大褂的护士,还有就是一位护理我吃喝拉撒的年长护工,她穿的倒是绿大褂。
墙上好像挂有一口圆形的钟,只是离得远,又被一个柱子挡着,隐隐约约、半遮半掩我还真看不清楚时间。手术前我就把手机交给看护我的姐姐,不要说玩手机,哪怕是用它看时间都不可能。重症监护室里的灯光感觉总是亮着,无法按照光线明暗变化判断时间。这样就会觉得在里面的时间特别漫长,熬不到尽头。一日三餐差不多都是粥水等流食,分不清是早中晚哪一餐。医护人员说我供氧不足,给我佩戴呼吸机面罩,勒得我脸颊生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万般无奈只能苦熬。困了就睡,醒来应对身体各种不适,不知道是白天黑夜,当然也不知道几时几分。
穿绿色工作服的护工走过来,轻声对我说快到四点半探视时间,你的亲人会来探视你,说着把我床头的一部电话移到我面前,说拿起来就可以和站在病室外面的人通电话。说话间果然见病室外的走廊上人流涌动,玻璃窗前站满了人,在人群中我很快就找到了我姐、我弟和我妹。也许是我的病床正对着玻璃窗的缘故,当别的家属还在寻找要探视的病人时,我姐一眼就看到戴着呼吸机面罩的我。我拿起电话示意她如是操作,听筒里传来哽咽声。姐被吓着了,她推我进手术时,我还能说能笑的,现在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她看到自然悲从中来。
姐说了一会,情绪稳定下来,开始安慰我,说医生说我的手术很成功,让我好好配合、安心静养,争取早日回到普通病房。通话时间有限,因为其他家属也找到自己要探视的病人,着急要用电话,将心比心,姐主动把电话让给了别人。但他们并没有就此离去,仍看着病床上的我,直到医护人员说探视时间结束了,他们才被人流裹着离开,挥手向我告别。
当护工再度把电话拿到我面前说探视时间到了,我让她把扣在我脸上的呼吸机面罩摘去。姐又是第一个拿到电话,通话中夸我气色好,昨天看我戴面罩的样子把她吓坏了。她问我想吃啥,需要什么东西,我一一回答。
ICU里没有时间概念,唯一能提醒我时间的是亲人们来探视。有时护工没来得及提醒我,看到走廊上人头攒动,我就知道下午四点半到了,可以和亲人们通电话。来的人不少,通电话的却并不多,因为很多病人还说不了话,或是意识还不清醒。尽管无法通话,人们还是会前来隔着玻璃窗看一眼病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安心、放心。
看着窗外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有惊喜有关心也有焦虑,几天下来记住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是来看我左边床的孙子的,小伙子是心脏问题,手术后进来就没听过他吭声,因为他嗓子里的导管还没拔除。老人来探视时没法和孙子通话,只是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然后默默地离去。还有一位女青年是来看我右边床的父亲,次日那姑娘没有再来,因为就在她探视后的当夜,他的父亲没能被抢救过来……
我生日那天的探视时间,我的兄弟姐妹又一次到齐了,还为我带来了蛋糕,他们在窗外看着护士把蛋糕一口一口地喂给我,才满意地随人流离去。
后来,我被医护人员推回到普通病房,兄弟姐妹围在我的病床旁,我们不用只在探视时间相见了。我重新看到窗外的风景和阳光,也分得清几时几分,知道吃的是早中晚哪一餐……挥动着手里的手机,默念道:ICU探视时间,我们再也不见!不过,亲情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