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父亲去世以后的十多年来,巢湖银鱼便成了我的乡愁。
在记忆中,巢湖银鱼总是装在父亲脚步匆匆的行囊中,成为他回到江南的家里来必然要捎带的物品,再变成我们三个孩子抢着吃的美味佳肴——银鱼蒸鸡蛋。
父亲从小在巢湖之畔的烔炀镇中李行政村长大,14 岁那年,他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南谋生。后来,父亲和母亲结婚有了我们以 后 ,老 家 的 历 史 人文、丰饶物产便成了父亲在我们面前有意无意唠叨的内容。我们没有在老家生活过一天,父亲怕我们忘了自己的根之所在啊。父亲不但和我们讲述李克农、张治中的故事,更和我们絮叨闻名遐迩 的“ 巢 湖 三 珍 ”:银鱼、白 米 虾、白 丝 鱼 。这 三 种 湖 鲜 ,皆 以 色白、奇鲜著称,尤其是巢湖银鱼,无鳞透明,洁白如银;吃在嘴中,肉密无刺,滋味鲜美。
“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银鱼是一种天生只能长到二寸长的鱼种。在碧波浩渺的巢湖里,成群结队的银鱼在水面上层游动时,通体的银白色在阳光的反射下,波光点点,亦犹如银梭织锦、五光十色。
父亲见我们喜欢吃银鱼,每次回老家看望祖母,都要带回一些银鱼。父亲说,银鱼虽然有很多种做法,但还是和蒸鸡蛋最搭。这正是“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朴素的烹饪方式”。父亲的烹饪手艺也是绝佳的,他将打好的鸡蛋液加少量水,经筷子搅拌均匀后,再加入银鱼和少许盐,便放入锅中去蒸。父亲会将火候和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在热气氤氲中往往未及揭锅,已是满屋子的香味了。吃之前,父亲还要淋上一勺猪油,滴少许酱油,撒上一些香葱,这时,鸡蛋微微晃动着,化开的油星在鸡蛋的表面泛着闪闪的光泽。我们早已等不及了,用汤匙狠狠地挖上一勺,鸡蛋鲜嫩爽滑,银鱼入口即化。鸡蛋的香味和银鱼的鲜味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谓是佳偶天成。
后来,随着祖父母相继过世,父亲回老家的趟数也少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返家的时候行囊里没有了银鱼。父亲叹息地说,过度捕捞使得老家的银鱼资源十分稀缺了。
父亲去世以后,“巢湖银鱼”也成了我心头的一道乡愁。
虽说这些年少了品味家乡特产的口福,但我却欣喜地看到,巢湖从 2020 年起开始了为期十年的全域禁渔期。几次回老家的路上,汽车在滨湖大道上行驶,波光粼粼的巢湖之上除了大型货船外,已经看不见一条捕鱼的船只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若干年后经过休养生息后的巢湖,渔业资源得到恢复,“船儿归来鱼满舱”的喜人景象将又重现。到那时,我定要回到老家,再来品尝那一道勾人魂魄的乡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