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凝霜,桕叶尽落。年的氛围,像傍晚的暮霭渐渐聚拢而来,冻米的酥香也在蔓延滋长。
记得幼时,越到年边,母亲越忙。晚上纳鞋底、粘鞋面,白天为过年的餐桌,准备各种吃食,其中重要的一件就是炒冻米。
制作炒冻米,先得蒸晒米胚。白霜皑皑的早晨,母亲选好上等糯米,浸泡、洗净,饭甑蒸熟,倒进团箕,形成一个个饭团;待冷却,冻结,收缩后,将饭团搓开成饭粒。几个大好太阳一晒,糯米饭粒变得细长通透,泛着银白的光;抓一把,纷纷从指缝间溜出,凉丝丝的油滑感从指尖深入到心底;牙齿轻轻一咬,嘎嘣脆。米胚晒好了。
晒好的米胚装进布袋,吊在房梁上,静候腊月佳音。“玉烛年行尽,铜史漏犹长。池冷凝宵冻,庭寒积曙霜。”雪花飞过,积雪残存,年味稠得像腊八的浓粥:过年的新衣服,一件件叠好,铺在木箱的最上层;过年的新鞋,在破晓的鸡鸣声中,一双双楦好,挂在墙壁上;炒米的木柴,齐扎扎码到屋檐高。熬糖、杀猪、做豆腐,小山村的上空,整日都悠着淡青色的炊烟。这时也该要炒米了。
取下房梁上的米胚;好几个半人高的团罐,张着圆圆的小口,鼓着大大的肚子,聚集在厨房等着冻米;锅台上,簸箕、筛子、炒米帚子、炒米兜子各就各位;乌黑的炒米砂,窝在大锅底;劈好的干柴,堆在锅灶门口,像小山。
锅洞里火旺起来,大锅里黑砂青烟袅袅。母亲站在锅台边,用小葫芦瓢从布袋里舀起半瓢米坯倒进大锅。只见她双手划动炒米帚,像在激流中划动船桨,速度均匀,有张有弛。很快,锅里的米胚,由银白透亮变成奶白黄,纤瘦的“赵飞燕”变成丰腴的“杨贵妃”。母亲便放下炒米帚,拿起炒米兜,迅速将锅里的米和砂兜进冻米筛,轻筛几下,留下筛面白白胖胖的冻米,倒进簸箕。簸箕里的冻米堆得像小山时,就装进团罐储存。
炒好的冻米,香脆酥糯,入口即化,是我的最爱。小时候,荷包里总是装满了冻米,当零食。有时中午放学,母亲不在家,就装一碗冻米,放些白糖或是盐加腌菜,泡了当中饭。
炒好的冻米,还会用来招待客人。曾见母亲煎上三四个鸡蛋,泡了冻米,招待舅舅。黄梅小戏《打猪草》里,金小毛送“偷笋”的陶金花回家,陶金花说:“小毛哎,到我嘎(家)里,我煎鸡蛋泡炒米给你七(吃)啊”。陶金花所说的炒米,就是炒冻米。
炒好的冻米还可以做冻米糖或冻米圆子。过年前几天,母亲把冻米放在融化的糖粑里,搅拌均匀,再拍打成型,切块,就做成了甜脆的冻米糖。现在,每到年末,炒货铺的冻米糖依然是热销的年货之一。
冻米圆子,是我们年夜饭必上的一道菜。豆腐切丁,同肥瘦的肉丁,加齐作料翻炒,加水,和进冻米、山粉,捏成圆子,上锅蒸。几分钟后,软糯筋滑,劲道十足的冻米圆子,就可以入口了。
又快过年了,想起母亲的炒冻米,不禁口舌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