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中秋,经历两次手术的母亲最终还是走了;瞬间老去的父亲便就近随二哥生活。
饭后,父亲总要回到隔壁的老宅里去,在厢房母亲的遗像旁,一个人静静地看书、阅报。失去了母亲与烟火的老宅,从此就变得异常空荡与冷清。
周末回家,我劝父亲:“开开电视吧,这样家里也有个声响。”
父亲却说:“不能开电视,一开电视就想起你妈。”
母亲生前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看电视。空闲时,他们待在厢房里,一个静静地看书,另一个则专注地看电视剧。
渐渐地,厢房里就演变成了一个在埋首看书,另一个却在抬头看电视,一俯一仰、一静一动,渐成了诗境。我回家一进院门,透过窗玻璃就可以看见父亲,一头花白,冬天则是一顶棕色的毛线帽,鼻梁上却总是架着一副老花镜。我一进厢房,母亲就指着电视画面跟我说,这人最坏,骗东家的钱……我听了,嘿嘿一乐,就转过头去看父亲手中的书。
父亲早将目光从书中移开,凝视着我。见我转过头来,他就问我近来可忙,秀兰身体可好,璇璇考试了没有……
如今,偌大的老宅里,我再也看不到如此温馨的画面了,站在院门旁更是听不到了鸡鸣,可二老给我送鸡蛋的情形却出奇地清晰而难忘了起来。
婚后,为便于妻子就近上班,我们便搬到了县城居住。从那以后,父母二人便抽空给我送些鸡蛋过来。乡下人起得早,二老来到县城我的楼下,我还在睡梦中。“敬东!敬东!”听到这一声急似一声的叫唤,我一把掀开被子,披上衣服,打开大门就朝楼下奔去。
成家之前,我是不敢睡懒觉的。母亲说“早起三朝抵一工”,到点若是不见我们的人影,母亲定要大声催促。只有在婚后,别离了父母,来到县城四楼的小家,我才敢安安心心地睡个懒觉。
老家距县城有七八里路程,年老的父母从乡下走到县城再爬上四楼我的住家,就力不从心了。我忙奔下去搀着老母亲,父亲跟在身后,手里挽着个黑色的布袋——我就知道又送鸡蛋来了。我忙伸手接过来,到门口时,母亲已是气喘吁吁,扶着门框不动了。
我忙放下鸡蛋,搀扶她进屋坐下,随后转身倒水沏茶。妻子换了鞋,准备上市场去采购。母亲忙拦道:“别去忙了,我和你爸歇口气就回去。”“那怎么行?再怎么也得吃了中饭回去。”妻子执意要去市场。“吃好中饭,天就热了,你们是一片好心,可我们回去就吃不消了。”
他们大清早地来,原来是为了能在天热之前赶回去。如此之后,我就十天半个月骑个单车回去一趟。我一到家,母亲便用废纸把鸡蛋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裹好,然后轻轻地放进袋里,好让我骑车时挂在脖子上捎回去。
不想二次手术后的母亲,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竟连到隔壁二哥家都显得异常地艰难。
从未下过厨房的父亲,便担当起了照料母亲的任务:洗衣、做饭、煎药、喂鸡……这时,一本书父亲就要看好几个月了,到后来就任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我们兄弟虽多,可伺候母亲的事全是父亲一人在承担,他总是不放心我们,更多的却是体谅着我们,说我们每家都有自己的事。
2016年底,几次摔倒又几度卧床的父亲,终于随母亲去了。从坟山上下来时,妻子说:“老人在时,你每周六都要回来。今后周六,你往哪儿去呢?”
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每逢周六,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偶尔回来一次,在哥嫂那里用过餐,总要去隔壁的老宅看看,却只见大门上锁、小门紧闭。
此时的我,就似浮萍的根须,再怎么也触不到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