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友人从大别山捎来半袋板栗。打开蛇皮袋一看,一个个板栗毛茸茸、褐油油,结实饱满,像刚从梦里醒来的萌娃。
记忆里的板栗是挂在深山峻岭树上的果子,浑身裹满了厚厚的刺,像一只只小刺猬倒挂在树梢。每到这个时节,层林尽染,农人们须得戴上厚厚的帆布手套,用剪子小心地把它们从树上剪下,回家后再用剪子铰开那扎人的外壳,方见里头温顺地躺着一颗颗褐色的宝贝。
板栗外表憨态可掬,内里却藏着大山的厚赠。老人们常说:“三个板栗一碗饭。”其淀粉之丰,近乎谷物,却又少了几分油腻,多了几分清雅。古人笔下,它更是难得的佳物,“秋林栗更肥”“擘黄新栗嫩”,一个“肥”字,一个“暖”字,便将那栗肉之甘美、熨帖,说透彻了。它的好,不止于口腹,更入得药典,养胃健脾,补肾强筋,仿佛将山野的元气,也一并凝在了那金黄的内里。在我的故乡,大个的才叫板栗,小个的则唤毛栗。板栗是矜贵的,寻常日子不易见到,要等到中秋的餐桌上,与鲜嫩的仔公鸡同烧,酱色红亮,栗香肉烂,算是一道镇得住场面的“硬菜”。至于毛栗,则“亲民”得多。秋夜的市集里,小贩的担子上,几分钱便可尝到。我拉着母亲的衣角,要来五分钱买回一小竹筒毛栗,其实也不过二三十粒,倒在掌心,热乎乎的,剥开来,那股又香又甜的味儿,是童年里最朴素的念想。
中秋之夜,百姓的餐桌上,月饼邂逅板栗,那是天然的绝配。月饼是团圆的象征,天上月圆,人间团圆,圆圆满满;而板栗,因“栗”与“利”同音,便有了“事事顺利”的好彩头,“栗子”又谐音“利子”,寄托了长辈对子孙平安成才的殷殷期盼。妻是最懂这滋味的。她将板栗稳稳地立在瓶盖上,细细地改上十字花刀,像为它们戴上小小的冠冕。而后放入电饭煲,加入一勺白糖、半勺菜油,再淋入半碗清水,轻轻搅匀。盖上盖子,不多时,便有甜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溢出。揭开一看,板栗个个笑开了花,露出金灿灿的栗肉。拈一颗入口,软糯香甜,一股暖意直抵心田。
中秋的板栗,是山野的秋声,是记忆里的炊烟,是舌尖上那一缕化不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