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一进腊月,每个人都铆足了劲,为新年作最后冲刺:祭灶扫尘、磨豆割肉、赶集买新、发面蒸馍……无妻无子的张伯却不急不慌,跛着腿拿出牛皮鼓,在太阳下看晒三五天。
正月初一,天刚麻麻亮,张伯就会手拎小锣,腰悬大鼓,开始走村串户唱门歌,将欢乐和祝福送到家家户户。
张伯能够“望风采柳”,看到主人家新建的楼房,张口就唱:“贺喜锣鼓响锵锵,府上建起新楼房。红色铁门玻璃窗,水泥铸就钢筋梁。楼上楼下亮堂堂,电话响、电灯亮,幸福日子欢乐长。人人都说天堂好,府上要比天堂强。”笑得合不拢嘴的主人家一个劲地往小锣里丢钱,接二连三地给张伯递烟。张伯也不推辞,微微欠下身子,表示谢意:“劳您破费,来年还来府上叨扰。”
然后,张伯敲着锣鼓,向下一家走去:“他家唱罢你家来,两家财门一齐开。财源滚滚如水淌,府上元宝满库房。财广钱多没处放,主家大方加我赏。”
1989 年的年三十,父亲因遭遇骗局而生意失败,许多债主上门讨债。这个年,过得灰头土脸。大年初一早上,张伯破天荒地没有唱门歌,反而递给父亲一个布包:“我帮不上什么忙,多的钱没有,三五百元还能拿得出,不要嫌少。”
父亲知道张伯的钱来得不易,眼含热泪地将布包塞回张伯的口袋,哽咽着说:“老张,心意我领了。您还是唱一个,帮我打打气!”
张伯清清嗓子,敲响锣鼓:“府上门前有棵柳,放倒柳树打笆斗。打了笆斗量麦子,量了麦子酿烧酒。酿了烧酒结朋友,结了朋友路好走。路好走,把财求,日子越过越富有。”唱完,张伯从斜挎的旧帆布包里抓把糖果给我,我连忙笑着感谢。张伯特别高兴,仰起脸跟父亲说:“老朱,你这少爷精着呢!你老了,可要享他的福!”
“你家上人是菩萨心肠,救过我的命呢。”张伯拍拍我的脑袋,又敲起锣鼓唱起来:“别看老汉腿瘸瘸,说话可是真切切。府上有个小少爷,聪明天真又无邪。长大折桂青云上,不忘孝顺娘和爹。”
父亲告诉我,多年前,张伯因意外从山上摔下来伤了腿,恰逢父亲路过救了他。
随着电视机的普及,门歌的受众群锐减,张伯的生意惨淡。1995 年的正月初一,父亲刚打开院门,张伯就迎上来:“我的破嗓子没市场了,现在给您送财神喽。”
2005 年张伯去世之后,村里再也没见过唱门歌、送财神的人了。
如今,人们都说年味淡了。我知道,不是年味淡了,而是生活变好了,我们再不需要像父辈那样成年累月地劳作,有了更多的空闲去回忆曾经的美好,去咀嚼生活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