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的时候,看见老五叔坐在门前马路边,望着对面的高山梯田。梯田里有两台小型拖拉机冒着黑烟在犁田。那儿的梯田,老五叔犁过几十年。
老五叔年轻时犁的田又深又平,又绵又黏,蓄水好,产量高。他犁梯田时专选大雨天气,最好是暴雨天,从顶上往下犁,雨越大犁得越省力。雨中犁一天,抵得上天晴犁两天,所以,村里人的田都愿意让老五叔犁。
我的记忆里印刻着老五叔赶着水牛在雨中犁田的样子:头戴一顶竹篾斗笠,身披棕榈蓑衣,手拿一支长长的竹桠,赤着脚,高挽的裤脚沾满了泥。有时他会叼一支香烟,火星在雨中的斗笠下明明灭灭,就像他憨厚的笑容。
老五叔养的牛总是肥肥壮壮,脖上挂一个牛铃,叮当作响。雨声、水声、牛铃声、吆喝声,声声入耳,如同在田里演奏一首清脆舒缓的曲子。收工回村时,老五叔和他的水牛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路上,三五只白花花的牛背鹭围着老牛翩翩飞舞。青石板上哒哒的牛蹄声夹杂着清脆的牛铃声,猫狗鸡鸭听了都变得安静下来。许多个春天的清晨,我还没起床,清脆的牛铃声就离开村子,消失在梯田上。
偶尔有一些城里来的人,背着长长的相机,瞄准老五叔和他的水牛拍个不停。老五叔不知所措,心想牛有什么好拍的。城里来的人说,拍牛,也拍你,画面太美了。一次老五叔晚归,看见那个城里来的人居然在村口等了他一天,就为了拍他傍晚牵着水牛回村的画面。
每当我们在山路上听见牛铃声,便知道是老五叔和他的水牛从树林里来了,赶紧让道。水牛喘息着,粗壮的身躯几乎占满了狭窄的山路,牛铃声渐渐清晰,然后慢慢扬长而去,像一只喜鹊歌唱着慢慢飞过。有些人害怕水牛,老五叔每次遇到对面有人经过时,就拉住牛绳定在那儿,让他们先过。
后来,我离开了村子,夜晚思念家乡时,眼前总是浮现老五叔牵着水牛在村口的画面,耳畔回荡着清脆的牛铃声。如今,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五叔默默地望着对面的梯田,我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惆怅。是惆怅老五叔老了,还是惆怅那远去的牛铃声?也许兼而有之吧。我想,老五叔心里也是有熟悉而又亲切的牛铃声在回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