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了,突然地。一如他生前的性格,雷厉风行、风风火火。他总是以一个严肃大家长的身份,将整个家族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去世前一天晚上,我正窝在沙发上翻阅着蔡崇达的《皮囊》。书里写到他的阿太在临终前留了句话给他:“黑狗达不准哭。死不就是脚一蹬的事情嘛,要是诚心想念我,我自然会去看你。因为从此之后,我已经没有皮囊这个包袱,来去多方便。”
所以在我收到爷爷离开的消息时,我想,他也一定摆脱了这具皮囊,从此自由了。
葬礼那天,屋子里的大家红着眼眶,却拼命说着些轻松的话题,可能每个人都很害怕空气冷静下来后会跌入无尽的悲痛当中。20多岁的我还在生硬地扮演着不谙世事的孩童,故作轻松地说话,只在没人的时候才落下眼泪来。前厅是哀乐声声的灵堂,后院里是一群孙辈不知疲倦地嬉闹,死与生就这样在同一个空间下共存着。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一名公路局职工,小镇上两座历史悠久的桥基都留存着他汗水的印迹。我虽然从未亲眼见过,但那个舞动着工具在烈日下工作的模糊身影,却在我的想象里日渐丰盈起来,那是属于他的峥嵘岁月。爷爷的身上总带着一股劳动工人所特有的坚韧,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从未见他退缩过,包括前几年跟癌症搏斗、后切除一部分胃……几场大大小小的手术下来,他依旧面不改色,仿佛一切变故都只是人生里的微小插曲。他这份精神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有多少次面对生活的瓶颈,我咬着牙,依然昂着头倔强地走下去。
爷爷的遗物里有一记账本。上面按时间顺序有条不紊地记录着一项项收支,字体工整清晰且事无巨细,大到添置的家伙,小到去镇上理发的几块钱花销,全都记录在这巴掌大的本子里。身处和平年代的年轻一代,物质生活极为丰富,很少有人会这样细致地记账了。当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账本,带给我的震撼可想而知。说来惭愧,我常在消费主义的浪潮里迷失自己,有着浪费的坏习惯。在我毫无顾忌地享受物质生活的便利时,爷爷却为买到更便宜的肉,骑车赶往十几公里的镇上。
一想到年少不知事的我,还为家人的过分节俭闹脾气,账本上的每一个字此刻就像一根根坚韧的刺戳在我的心上,让我羞愧得双颊通红,处在这样安逸的年代,从来不是我们选择挥霍和浪费的理由。
我也在这一刻明白,一切物质都将会被时间消磨殆尽,但这份节俭的精神将永远存留。
现在,这个有形的记账本被留在了家里,而我的心里更多了一本无形的记账本。
(王晏南)
(该文获安徽省首届“致敬最美劳动者”职工散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