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天 傍 晚 ,夕 阳 西下,天边布满绸缎般的金黄。我来到了久别的老屋,站在木框架、钢筋护栏和普通玻璃构成的老式窗外,心头漾起一种特别的感觉。
40多年前,我随着父母住进了这间老屋,30多平方米的房子住着祖孙三代八口人。拥有这样的一方小天地,我们心里充满着感激、喜悦和满足,总算有一个遮风避雨、和谐温暖的家了。父亲在市场上买来一些小竹子,向门口商店的熟人要来一些硬纸板,再从单位带回一些旧报纸,将空荡荡的屋子分割成几个小间。我们全家一起收拾,尽可能地将老屋营造出温馨优雅的气氛来。
安顿下来以后,一家人便在老屋里忙活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虽艰辛、朴素,却也津津有味。平日里,家人们围在一起吃饭,我们姐弟几人在煤油灯下写作业、做游戏,不时发出欢声笑语。晚上,我们躺在各自房间的床上,能隔空搭话聊到梦里。有时央求爷爷奶奶讲故事,没有多少文化的他们搜肠刮肚地把自己从长辈那里听到的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说给我们听,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唏嘘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慢慢长大,对老屋的感情也一天天加深。夏天酷暑难耐,但老屋里只要有一丝风就会十分凉爽;冬天,我们在老屋里看着飘零的雪花发呆,屋顶渐白,慢慢累积,在屋檐下挂起了晶莹的冰溜。忽然在一个春天,我猛然发现随风飘落的种子,在外墙缝中发芽生长,竟然长出一片绿荫。父亲说,老屋的墙根扎在土里,接地气,小草才能那样葳蕤生长。
然而1991年华东水灾,我所居住的小镇也未能幸免,决堤的洪水无情地淹没了我们居住的老屋,我们搬到附近酒厂的二层小楼上躲避。水势平缓后,我和姐夫趟着齐膝深的水回老屋看看,打开门,我们惊呆了,内墙几乎全倒了,只剩下角落处一米多宽的墙没有倒下,床和书橱被打烂了……我们走进一尺来深的水中,想简单收拾一下。或许是我们惊动了不堪重负的老屋,没走几步,就听见“吱吱”的响声,姐夫抬头一看,失声喊道:
“不好,赶快躲开!”我们赶紧分头躲避,五秒钟不到,只听“哗”的一声,那垛残墙“啪”地打在衣柜上,衣柜当即瘫了下去。炎热的夏天,我们吓得直冒冷汗,心有余悸地离开老屋。苦心经营的家没有了,省吃俭用置办的几件家具没有了,几捆喜爱的书也泡了水。我站在窗外,目睹这一切,失声痛哭。那是一段无法从心底抹去的记忆。
水灾后的冬天是寒冷的。简单修缮后,我们搬回了老屋。单薄的家像个冰窖,门和窗缝漏着丝丝寒风,我们找来牛皮纸,裁成小长条,再用糨糊贴在窗和门的缝隙上。鹅毛般的大雪早早袭来,屋顶的积雪越来越厚,压得老屋喘不过气。我们顾不得寒冷,搬出桌子,再加上双层凳子,站上去,迎着刺骨的寒风,一遍遍地往下掏雪。
老屋老了,也让我们产生了不少烦恼。那些飞虫、苍蝇、鼻涕虫不断地骚扰我们,更令我们惧怕的是漆黑的夜晚,黄鼠狼在屋梁上来回奔跑,忽闪着贼亮的眼睛。雨天,老屋在雨中哭泣,我们拿来大盆小盆接漏水,地上和床上还是湿了。我们对老屋渐渐失望,开始盼望着走出老屋。
上世纪 90 年代,物质生活日益改善,我们姐弟几人相继成家,都有了自己的房子,一个个告别了老屋。如今,我们住上了宽敞明亮、设施齐全的楼房,每当走进家门,温馨舒适之感扑面而来。但我却时时怀念伴我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老屋,是它给了我们艰苦的磨砺,才让我们更加珍惜今天的生活。我像当年的爷爷奶奶一样,把老屋的故事讲给晚辈听,让他们也记住这段割舍不去的时光。老屋承载着我童年的欢乐、少年的懵懂、青年的激情和成年后的困惑,伴我成长也丰富着我的人生阅历。
站在老屋前,我不禁想:当我们拥有美好的时候,不要忘记过去的困苦;当我们春风得意的时候,不要忘记过去的筚路蓝缕;生逢盛世,懂得感恩,做一个不忘历史的人,才会有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