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 年 10 月中旬,我高一入学才一个半月。虽已是农历九月,但太阳还是火辣辣的。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我正专注地听老师讲课,忽然目光被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所吸引。那是我的母亲!只见她身背三四十公分高的竹制箩筐,急切地从一扇扇窗户朝教室里张望,努力地寻找着那张她熟悉的脸。
当我俩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脸上焦急的表情迅速消失,心安的笑容随即浮现。
我万万没想到,那年已五十六七岁、走远路十分吃力的母亲竟然顶着烈日,从 20 多里外的大姐家来学校看我。
我的眼角湿润了。我小学和初中是在村里读的,上高中前基本没出过远门。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时,母亲为我的住校生活而感到担心,不仅因为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更担心我吃不好。她反复对我说:“如果没打上饭,就到学校门口饭店买些吃,不要心疼钱,无论如何都不能饿肚子。”
开学后的前两个周末,我刚一到家母亲便问道:“可打上了饭了?可吃得饱?”听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那颗悬了数日的心才缓缓放下。
不久,大姐家盖新屋,一家人都去帮忙。哥哥姐姐忙着搬砖挑瓦,母亲负责做饭。而我要上学,父亲则因家里养了一头牛而走不开。
接下来的几个周末,我一进家门,听不到母亲的声音、看不见母亲的身影,整个人像被一张孤独的网所笼罩。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些傍晚,只要母亲外出,我就无助地坐在门边,眼巴巴地朝外望,盼望巷口早点出现她清瘦的身影。
在大姐家帮忙的母亲也无时无刻地牵挂着父亲和我,怕父亲的气管炎发作,怕我在学校里吃不饱。可一想到大姐家人手紧张,她只好把思念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
其实大姐也感受到了母亲的心情,好几次劝她回家,但都被她拒绝了。母亲说:“子女一辈子能盖几次屋呢,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何况你父亲和小弟也会照顾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在大姐家新屋上梁盖瓦那天回家的,那时我已有近一个月没见到母亲,没想到她会在回家途中先来学校看我。
我快步走出教室,来到母亲面前。只见她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衣裳被汗水湿透,脚背上被鞋磨出一道深红的印子。
我眼角的泪水险些落下。我赶紧把箩筐从母亲的背上取下,背到自己身上。箩筐里有两个大号搪瓷缸和两只鼓鼓的塑料袋。我带着她往学生宿舍走去。
“妈,你不用这么急赶回来,等屋盖好了,让哥哥他们用自行车带您回来。”我心疼地说道,“这么热的天,走在路上万一被晒晕,可怎么办?”
“我晒惯了,不怕。”母亲边抹着额头的汗水边说,“三伏天比现在热多了,我也没有中过暑。”来到宿舍,母亲先是把我拉到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随后接过我递来的大半碗凉开水,一饮而尽。原来,她当天 11 点刚过就动身了,在骄阳的暴晒下走了近3个小时,口干舌燥。
母亲从箩筐里拿出两个搪瓷缸和一只塑料袋,说:“给你带了四五个大馍和两缸菜。一缸是你喜欢吃的酱烧香干肉丁,一缸是红烧肉。念书要动脑,给你增加点营养。但不要忘了,把这些分给你宿舍的同学吃。”
坐了十几分钟,母亲便起身急着往家赶。她怕耽误我上课,不让我送,但我坚持把她送到学校门口。
母亲边走边说:“给你爸做了五六个油面挞馃,他喜欢吃这个,对吃不吃红烧肉是无所谓的。”
我担心地说:“妈,您还要走十几里路,脚可行?”母亲让我放心,说:“多亏了你外公,我三四岁裹脚时,他看我痛得哭了几天几夜,便把我脚上的裹脚布解下来扔了,从此我便再没有裹脚。虽然脚趾变了形,但走十几里路没问题。”
烈日下,看着母亲背着箩筐的清瘦身影渐渐远去,我眼角的泪水悄然滑落。
那件事距今已有40年,母亲离开我也有36年了,但在我脑海中,母亲顶着烈日步行来学校给我送红烧肉的情景却依然清晰,她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眼前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每每忆起,我便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