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房前屋后的邻居在闲时总会叫着我的小名,问我:“舅舅怎么卖豆腐的?”我马上微微前倾稚嫩的腰,右手虚扶在肩前,左手掐着腰,晃晃悠悠地走上几步,再嚎上几声:“豆腐喽!豆腐喽!”约莫刚喊上两声,观者便笑得直抹眼泪。
在家乡的方言中,“老舅”是家里排行最小的舅舅。大舅参加抗美援朝后定居东北,老舅就成了家里的“当家人”,上有父母,下有四个孩子,仅靠几亩薄田维持生计。农闲时,老舅开始磨豆腐、卖豆腐补贴家用。
常常在院子里老远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们奔出院子,迎着老舅渐渐接近的吆喝声,在路口站定。
隔着东面的一条小水沟,在几棵歪脖子柳树遮掩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先转出一个小案桌般大小的木托板,几根绷得笔直的粗糙麻绳从木托板下伸向那黑黝黝的扁担。托板上盖着一层乳黄色的粗纱布,一柄铮亮的薄切刀,似躺在柔软的稻草垛上的孩子,在明媚的阳光下充满了惬意。一双洗得有些泛白的黄色劳保鞋,稳稳地随着晃悠的木托板出现在我们眼前。
正当老舅要迈过水沟时,被一声“卖豆腐的”拦了下来。他卸下挑子,从另一个木托板上抽出一柄带着铝托盘的秤,接过递来的一小包黄豆。秤在两人的目光中轻轻打了一个晃,终于安静下来。把豆子倒进自己的口袋、空袋子还过去的同时,乳黄色的纱布被揭开了。切刀灵活地在白嫩的豆腐上轻轻一压,再竖着一按,最后平着刀身插进托板和豆腐中间轻轻一抬,一块豆腐连着清清的汁被撂到秤上。面无表情的秤杆,亦如几秒钟前称黄豆一般,高高扬起。
见陆续有人围上来,老舅赶紧铲了一大块豆腐让我们先捧回家。
时隔多年,每每在菜市场看见豆腐,就不由得想起老舅的豆腐挑。他的肩头挑起的不仅仅是两托板豆腐,更是一家人奔向美好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