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河真的变清了!”回家探亲时,我止不住地惊叹道。
儿时印象中,它并非如此貌美。这条河需要消化左岸的菜市场和一溜儿小平房里排出的污水,也需要承受右岸的工厂昼夜不息排出的废水。它每天都为了岸上人们的幸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打理自己,所以常年脏兮兮的,水面上找不到一丁点蓝色,各种漂浮物时不时地出现,一个个、一滩滩,让人皱眉蹙眼。
一条河的污染,让傍水而生的人们失去了许多乐趣。那些喜欢在柳树下看报聊天的老人们再也不来河边了;那些比时光还要安静的钓鱼人再也不来河边了;那些放风筝、打水漂的孩子们再也不来河边了……河面的倒影里,再也没有热闹而温馨的人间烟火,或许也形成不了倒影,疯狂滋生的藻类在岸边叠起厚厚的绿布,水鸟能轻松地立在上面。
我每天从桥上经过,但不会再往河里看。我期望回应目光的,是游鱼掀起的道道涟漪,是河面临摹下蓝天、霞光的油彩画,可惜都没有。河只保留下了通航的能力,它的身体里浮不出那些美好的词语。虽然水位并没有降低,但我总觉得它变得干涸、荒凉。
上大学后,我远赴他乡,渐渐遗忘了它。直到前些天回家,父亲突然提起这条河,说它已经变清了,问我要不要去看看。他知道我是学水利的,觉得会对我有所启发。果然,河已从蓬头垢面变得眉清目秀。混杂在水里的垃圾被清理后,河水轻盈了很多,不再像是巨蟒压在河道里,而像是一长条剪下来的天宇,加深了色调后,在大地上悠游。
父亲问,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我仔细瞧了瞧,仅看到“渚清沙白鸟飞回”,便摇了摇头。父亲提示道,你看看岸壁。只见菜市场依旧吞吐着人流,工厂依旧排着废气,一切似乎还是旧貌。
父亲解释道,很早以前,岸壁上是有不少洞的,那是排污口,污水源源不绝地排到河里。这些排污口是偷偷增加的,要么位置偏僻,要么在外面蒙着一层草被,乍看难以发现,排出的水没有经过处理,污染物严重超标。
“有些人赚到钱了,良心却脏了。”父亲说,这是执法人员的原话,他们说,有些酒店会把污水直接排入雨水管网,从那里排入河流,管道底下黏满了各种油污,又脏又臭。“那必然是一种贪婪、自私、不负责任的臭。”我说。“所以经过排查后,全部勒令整改,私设的排污口全被封了,真是大快人心!”父亲说。
我在岸边观察了半天,才发现一个被封了的排污口,还真是隐蔽。“封掉了排污口,人们的心就不堵了。”隐约间,我竟觉得河水流动的声音都畅快了一些。
“你有什么启发吗?”父亲笑着问。我低头沉思。这时,一个钓鱼人从身旁经过。“今天钓到个大的,回家烧鱼汤给你喝!”他对着手机说道,随之发出一串笑声。我瞥了一眼,只见几条黑得发亮的大鱼在桶里挤着,身边清澈的水荡起波光。
“一条河的幸福不应该为某一些人而牺牲,而是要被所有傍水而生的人共同守护、享有。”我给出了回答。河的幸福需要人的成全,幸福的河又反过来带给人更多的幸福。人与河的“双向奔赴”,才是诗意栖居的真正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