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我早起晨练,忽遇一群园林工人正在给行道树刷白石灰。
我知道,这是一年一度的刷树。意欲何为?一曰防冻保暖,二则防虫防蛀。斯时,我停下了慢跑的步伐,站定,观赏。刚刚刷过的一棵棵行道树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凄厉寒风中,一个挨着一个的,威风凛凛地挺直着身姿。它们像军营的列兵,又像故乡的人或事,历经风雨,依然坚挺如故。这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父亲。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曾每年刷树,并且手把手地教会了我们兄弟仨。
故乡房前屋后,父亲当年手植的那些树,现如今,有些已不复存在,有些依然挺拔向上。这是一种生命的轮回,还是一份生命的坚守?我抬头望天,天空很蓝。前几天刚下过一场雪,清晨的空气格外好。在乡间一路长大的我们,从不贪睡,有事出去干事,没事锻炼身体。这源于爷爷与父亲打小的严苛教育: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一日之计在于晨。爷爷是农民,父亲曾是军人。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每天早起。
树木生长在大地之上,进入严冬,它们也需要保暖。父亲从部队复员回来,他秉承了在部队的一贯作风,干任何事情都是雷厉风行。每俟冬季来临,父亲总会从小镇上用自行车驮回一袋白石灰,我们兄弟仨打下手,和浆、装桶,父亲则负责刷树。
父亲当年告诉过我们,别看刷树简单,实则是个技术活,刷树的高度约为一米高,要从根部起一遍一遍地朝上刷,遇见虫眼树洞的地方,要用刷子多刷几遍……为啥?是为了堵住虫眼树洞,好让石灰浆进入其中,有效杀死虫卵。父亲刷得认真,我们看得仔细。一棵又一棵的树,故乡房前屋后的树,就这样被我们认真而仔细地刷着;一年又一年,当每一个冬季到来的时候。我感到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父亲正在刷树,并不时地抬头眺望远方。
在一棵又一棵树的身上,我们又能看到与读懂些什么呢?是春生夏长秋实冬藏,抑或是生命的轮回四季的流转,还是那些风霜雨雪阳光正好的加持?大地之上所有的树,在冬季里,坚韧挺拔,温暖加持。一曰自然,一曰人为。和谐共生,这在一定程度上讲,成就了某种乡村精神的发扬光大。
从泥土中来,到泥土中去。大地是温暖的,人间是温暖的,我们当年那颗乡村的心亦是温暖的。温暖多好啊!它能使人看到希望,如同初升的太阳,日出东方,大道其光。而眼前的一棵又一棵像列兵一样排列整齐的行道树,它们此一刻不也正幸福如初么?有阳光照射,有“新衣”加持,有一年一度的人文关怀,有曾经抑或当下的如歌岁月流年时光。一棵树、一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彼此之间总存在着一种抑或数种不为人知的基因密码,共同繁衍与维系起这个美好的烟火人间。
刷树,在冬日里,于我而言,是一份温暖的加持,是一种亲情的再现,是一段岁月的难忘,是一缕乡愁的回望。刷是一个动词,树是一个名词,动词之活力,名词之意蕴,动静之间,守望经年;一棵树也好,一个人也罢,他们抑或它们,都曾在这片灵动而丰饶的大地之上蓬蓬勃勃地生长过,春发芽、夏开花、秋结果、冬收藏,扎根泥土,心向蓝天,坚韧挺拔,直指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