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跟着父亲长大的。父亲不苟言笑,对我处处严格要求,这可能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不过随着我年龄越来越大,父亲对我的管教不得不越来越松。后来,我离开学校,走向工作岗位,他管束我的方式慢慢变得含蓄,比如每年回家吃年夜饭时,他总会摆上三双筷子,以此来催我成家,而不是用语言说出来。
“丽兰腊月结婚了。”父亲一边喝酒一边说道。丽兰是邻居家的女孩,比我小几岁。此前,父亲托人问过亲,想把丽兰娶到我们家来。据说丽兰是有意的,但我拒绝了,那时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父亲无奈,不过每年的大年三十和初一,他总要在桌子上多放一双筷子和一个碗。吃完饭,他也会把那套干净的碗筷一起拿到厨房洗一遍,仿佛有人用过。
后来,我终于谈了女朋友。她第一次来我家过年时,下厨做了饭菜。女朋友扎着马尾辫,围着一条青色的围裙,在厨房忙碌了大半天。那是我们家吃得最丰富最有滋味的一顿年夜饭,也是父母离婚后,我们家人口最多的一顿年夜饭。父亲一高兴,多喝了一杯,走路都有些踉跄。记得我们仨吃年夜饭时,父亲在桌子上摆了四套碗筷。女朋友脸一红,悄悄对我说,叔叔真幽默。那年农历十月,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家里从我和父亲两个人,增加到四口人,我想父亲是很满足的。但接下来的春节,父亲又多摆出了一套碗筷。“不能摆了,再摆要罚款的。”我打趣地对他说道。此后的两年,父亲倒是实事求是,按照家庭实际人数,只摆四套碗筷。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常态”,春节时又多摆了一套。他这一摆,倒是真给我摆来了一个小儿子。那几年,家里热闹极了。
如今,父亲已到了耄耋之年,已很久没有再摆过碗筷。今年我的儿子结了婚,女儿女婿也回来过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团聚在一起。大年三十晚上开饭前,父亲佝偻着腰,去了厨房。孩子们不让他进去,说地滑,父亲说要去看看做了什么好菜。饭菜是我和妻子、女儿一起做的,父亲连连点头,然后从筷子筒里一把将所有筷子抓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摊在餐桌上。这些筷子都是用老家的竹子制成的,散开在桌子上,就像一片茁壮成长的树林,密密麻麻的树干笔直耸立,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