萑苇,一个有些冷僻的词语,如果不是“七月流火,八月萑苇”的千古吟咏,单看“萑”字,我甚至念不出它的读音。
朱熹曾解释道:“萑苇,即蒹葭也。”在本义上,“蒹”是没长穗的荻,即白居易笔下和枫叶一起“秋瑟瑟”的荻花,“葭”是没长大的芦苇。蒹葭长大后,就成了萑苇。
不过,虽然芦和荻的习性、物种都不同,但外形十分相像,让外行人难以区分,所以渐渐地,萑苇也泛指芦苇。清代李斗写道:“柳荷千顷,萑苇生之。”这里的“萑苇”指代的就是傍水而居的芦苇。在《古汉语常用字字典(1998 年版)》中,也将“萑”释义为芦类植物。可能,比起荻花,芦苇终究更为人熟知,在河边迎风一晃,就摇动了五千年的乡愁,唤醒了在水一方的童年。
可是,《诗经》在刻画时令特点和农事生活时,为什么写八月要收割芦苇?为什么不能让那“十亩馀芦苇,新秋看雪霜”的唯美与浪漫长久地留在水边?
一方面,是人们为了满足生活需要。芦苇是盖房子的好材料,既能防雨,又能保温。《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茅屋就是用芦苇、稻草等盖成的,房梁装上去后,瓦片下压着的正是一把把扎好的芦苇。远远望去,像是农人戴着一顶斗笠。若是将树干和芦苇秆排列好,涂上泥浆,再铺上厚实的麦秸,就连瓦片都省了。
房子的装修也离不开芦苇。把割来的芦苇晾干、剥皮,依其节点和颜色深浅拼凑出不同的花样,剪掉长短不齐的部分,便是一张芦苇帘。既能阻挡风雨,又不妨碍空气流通,还能让屋子平生意趣。当阳光透过芦苇的身体漏下,它已裹挟着草木独有的清香,渲染出天人合一的古典氛围,让屋内人心随意动,品茶、弹琴、作诗,去附和芦苇帘垂下的闲情与雅趣。浙江曾出土过一张芦苇席,距今有 7000 年历史,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编织品。数千年来,芦苇席都深受人们欢迎。一直到现在,芦苇还在勤劳的人们的手中被精巧地编织,传承着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温暖的祖辈亲情。
住进房子后,芦苇依旧是家中的“常客”。芦苇秆能制成笛子,轻轻一吹,余音绕梁;做成筏子,“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足尖一点,自在山河;也可作为燃料,西汉的史游曾写下“薪炭萑苇炊孰生”,而田单能用火牛阵大败燕军,便是因为牛尾上扎着灌满了油的芦苇……芦苇的根亦能入药,《新修本草》曰:“二月、八月采根,日干用之。”八月,采来芦根,晒干后就是上好的药材,不仅清热生津,还能除烦止呕,最重要的是,它不在奇货可居的名单里,去河边触手就可得。在这片土地上,只要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就能享有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叶绍翁用“九分芦苇一分烟”形容芦苇荡,某种意义上,这不也是大河文明的缩影吗?那条长河流了多远,芦苇就在水边相随了多远。
另一方面,是因为人们不得不割。芦苇在水中腐烂后,不仅会影响第二年的长势,而且会产生污染,更会诱发火灾,影响通航和行洪。因此,《礼记·月令》中说:“季夏之月,命泽人纳材苇。”它俨然成了一种“公事”。
当芦苇一捆捆地倒在地上,水边顿时变得格外空旷,那些被挡住的地平线和天空全部袒露出来。想一想,芦苇来时,带来了水边的飞雪,去时,留下了天际的流云,多有仁人之风,堪称君子!
待到明年,它还会铺展开更加盛大的画卷,绿时如浪起深潭,白时如飞瀑横流。而明年,也会有更多的水鸟来此赴约,为这幅画卷配上同样盛大的交响乐,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