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断瓜,八月断瓠”,在夏日瓜果的热闹世界里,瓠子虽非耀眼明星,但“瓠”字由“夸”与“瓜”巧妙组合,足见其自古便受夸赞。
我自小不爱吃瓠子,可家里菜园子上的瓠子藤蔓从未断过。瓠子能食用时,母亲会给部分瓠子系上草绳,瓜蒂系红绳亦是常见。这些绳是特殊记号,被系红绳的瓠子品相优良,是留种的“种瓜”。待它老熟,取出饱满的籽粒,来年这片土地便又能生机盎然。
母亲年年种瓠子,自有考量。其一,瓠子身形修长粗壮,一棵瓠秧能结七八个大瓠子;其二,它性情温顺,侍弄起来省心;其三,它韧劲十足,不怕水淹。有一年盛夏,暴雨从午后下到次日黄昏,夜里雷电交加,积水成涝,地势低洼处的菜园子水浪翻滚。体态臃肿的冬瓜像笨拙的石牛,陷在泥水里动弹不得,瓠子却借着水的浮力轻盈地漂起。水退后,冬瓜瓜皮满是杂草泥浆,洗净切开有刺鼻的酸味,猪都嫌弃;而瓠子安然无恙,劫后余生,藤蔓疯长,瓠身膨大。原来,水流裹挟的淤泥经烈日发酵,成了富含微量元素的优质肥料,一场水灾让蔬菜奄奄一息时,瓠子却扛住了菜荒。
瓠子还有个独特脾性——会“孽变”。同藤同蔓的瓠子外表无异,难以分辨哪个会叛逆地长出苦味。采摘时,母亲不仅用指甲掐瓜身判断老嫩,还会掐下青皮用舌尖尝味。
“叛逆”的苦瓠子人不能食用,母亲会给它系上草绳作记号。待其硕大,摘回家剁碎喂猪,猪竟吃得欢天喜地。我好奇问母亲,母亲说:“猪只晓得填饱肚子,哪管苦甜。”每一种生灵都有生存智慧,苦瓠子在猪的世界里竟是佳肴,真应了“天生我材必有用”。
若调皮的瓠子藏在藤叶深处错过采摘,母亲会在瓠子颈部切个小方洞,挂在屋檐下风吹日晒。等瓠子灰黄干硬、一敲嘭嘭作响,倒出种子和瓤衣,空瓠子壳就成了天然的葫芦罐,是储藏扁豆、豆荚、葵花等少量种子的好器具,老鼠也无可奈何。
从青嫩细瘦到长出苦味,再到成为容器,瓠子一生不惧风雨、不避苦涩,老朽亦能作护盾。它以朴拙的方式顺应天时地利,在每一种境遇里都产生价值。这份自强不息的沉默,让它从古老岁月走来,深深扎根乡土,融入生活,成为菜园子上寻常却坚韧持久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