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辈子,可能多少与“借”字有些纠缠,哪怕你是达官贵人,也不能说你一辈子与“借”字无缘,就连堂堂的皇帝,也得借天势,不说诸葛亮借东风了。在那经济困顿的年代,一个借字不说构成了生活的全部,却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生活的全貌。
当年,村里来了一位外来户,老少都喊他大狗子。拖儿带女的大狗子,家里穷得连挑水的水桶都没有。也难怪,当年修大寨田,山上的树都被砍光了,不说外来户找一棵杉木箍水桶很难,就是当地村民,没有四五年,也凑不起箍水桶的木料。一个家庭除了开门七件事之外,水当然是最重要的。大狗子无水桶挑水,就轮换着在村民中借。这个借也要讲究时宜,早晨去早了,人家还在梦乡里,去迟了人家也要水桶挑水。大狗子总是趁着村民方便的时候,才去借水桶。大狗子借人家水桶也不是白借。挑好自家的水之后,他总是不忘给桶主家挑三担水。后来,大狗子知道村里有位军属家父母年龄大了,挑水爬上爬下的,他就专门到这家借水桶,先把军属家的大小两个水缸都挑满了,才挑自家的水。后来,经济逐渐好转了,村民挑水也由过去的木桶,换成了白铁桶,村民看到大狗子还是依然借军属家水桶挑水,便说:“大狗子,置一副白铁桶,要不了多少钱!”言语不多的大狗子笑了笑,挑着一担清汪汪的井水,走了十多步,才回转头轻轻地说了声:“这不是钱的事啊!”村民们咀嚼着这句话,望着大狗子渐行渐远的背影,赞许地笑了。
我家当年粮食不够吃。父亲在单位工作,我们姊妹四个就母亲一个人在生产队劳动。当时,吃的是工分粮,工分挣得越多,口粮越多。我母亲披星戴月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家里还是年年超支,工分粮少得可怜。当年,我们都是饭钵子,每个月不到月底,米缸就见了底。为此,母亲就拿起米升子,让我们去左右隔壁家去借米。姐姐是女孩子,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去。哥哥有些调皮捣蛋,母亲怕他到了人家说了不合时宜的话,米没有借到,还得罪了人家。弟弟还小,我只好当仁不让了。说真话,借米时我是硬着头皮去的。当时,家家粮食都不太宽裕,能借给你是难得的仁义。小时候怕外出借米,但却乐意还米。还米时,母亲把米升装得泼满泼满的,就像堆宝塔尖一样,稍不小心,米粒就像珍珠一样滚了下来。遇到客气的邻居,谦让着,非得让我把堆尖的大米带些回去。我脑际中回响着母亲的叮咛“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便撒腿就跑,这一跑跑得兴高采烈。
村里的胡先生,据说考过秀才。当年,他曾经教我描过红。在村里,他也时常说借,但这个借字说出口,却是文绉绉的。无论是挑水,还是担粪,如果路上遇到行人,他都很客气地说一声:“对不起!借个道儿!”遇到胡先生这样说,不管行人多么匆忙,立马停在路边或田埂梢,让出一条道儿,让胡先生走。农村人常常为屋基田界,甚至鸡毛蒜皮的事闹纠纷,言来语去,甚至大打出手。遇到胡先生在,弱不经风的胡先生几句就听出事情的端倪,便用手轻轻地拍一拍能主导这件事情的关键一方的肩膀,缓缓地说:“请借一步说话!”胡先生边说边用另一手指着前面,对方百分之百不会拂胡先生的面子,借坡下驴地随胡先生走了。那些围着看热闹的村民,知道这样就不会有热闹可看了,便作鸟兽散。
刚刚工作时,大家工资都不高,相互借钱也就不好意思开口了。于是,单位员工之间成立互助会,一个员工每个月从工资里扣下一至两元钱,放在会里。每个入会的员工,每年都有一次借钱的机会。当年,我还年轻,也没有成家,用钱的机会并不多,多年也未借过会里的钱。单位的有几个员工,家中有好几个子女上大学,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为此,大家都谦让着,尽量地把借钱的机会让给这些迫切需要用钱人。就这样,一个借字在贫寒的日子里,像一盆幽幽的炭火,散发着人性的温暖。
无债一身轻。如今,人们不再为柴盐油米酱醋茶而费神闹心了,红红火火的日子,仿佛总缺少点什么?缺少什么呢?思来想去也许缺少了这种难以忘却的借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