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有山之南水之北,是为阳,早在西汉元封五年置县“枞阳”。明洪武元年(1368年),一支毛氏族人,从寿春迁居杨家山脚下。他们发现此处遍布陶土,泥料质优,便以冶陶为生。“小缸窑”便借以籍名,古有窑干、天街之称。
窑场到处是瓦片,一场大雨冲刷过后,随着柔软的泥土,它掉落水里,随波逐流。在这里,河床、山坡,脚下踩的、水里流淌的可能就是一片800年前的陶片。
揉以耐心与智慧,阳光、雨水、泥土锻打出一件件陶器。我要记下来的是这块泥土之上的陶工,也即是制陶的工人和陶艺。
陶工选取细腻、吸水性强的陶泥,去除杂质,制泥开始了。按老陶泥、嫩陶泥一定的比例混合碾细,形成坯泥。坯泥加上水陈腐发酵,增加粘性和柔韧性。
高高的泥垛旁,陶工举起长板木掀切下一块,随臂一甩,一坨泥便妥妥地上肩,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进身后的车间,“啪”的一声摔在石头台面上。然后用心打理、几经揉捏,那泥变得柔若无骨,如丝绸般滑溜。
泥团被请上辘轳转盘,泥条盘曲,它们在匠人手中与臂弯里温柔听话。捏出底座,旋转,抹布沾水贴壁摩挲,转眼就是一件鼓肚细颈的油瓮;松木片贴壁旋刮出缸沿,又是一件阔肚粗身有沿的大缸;还有圆肚、圆口、圆圆裙边小巧的养水罐……
一切都是那么质朴,那么原生。在窑厂,多数匠人从十几岁就开始拜师学艺。无论是一个火球,还是一个罐,都在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旋转、揉捏、阴干,火烧中诞生。这是匠人们的生活,也就是他们简单、质朴的人生;这是艺人们的涅槃,也是他们返璞归真和淡定执着的世界。
一间堆满粗坯的库房里,一个老师傅正在转动拉胚机,给一口高大的缸装最上部的缸口。那么大的缸,在他手里快速地转动着。只看到老师傅的双手缓缓地抚弄着,一下就把多余的泥都拢住,然后轻轻揪了下来,剩余的泥在老师傅双手轻轻揉捏下,成了一个形状优美的弧形缸口。他又顺手拿起长柄手锯,一路划拉下去,一溜儿锯齿样的痕刻在内壁上了。缸经过上釉煅烧后,壁上的锯齿便变得锋利无比,这就是摩擦粉碎红薯之类的擦缸。他还会在缸上画“龙凤呈祥”“龙凤朝阳”“双龙戏珠”,缸也被称为“龙缸”。这不是一朝一夕可练就的技艺,而是经过岁月的磨砺、时光的打磨,才呈现这样附有魔力的完美动作。
古窑,照亮历史的陶韵。龙窑,是一种半连续式陶瓷烧成窑,依一定的坡度,用土和砖砌筑成直焰式圆筒形的穹状隧道,婉如一条长长的卧龙而得名。窑体上有窑棚,穿斗式木构架建筑,屋顶重檐四分水,顶盖青瓦,中部不时升起,用作散热通风。窑房内,沿窑墙设有石砌台阶,一阶阶拾级而上,直达窑尾,是一座典型的分室阶梯龙窑。窑长百多米,依坡势延伸,龙头在下、龙尾在上,真可谓坡有多长、窑便建多长。
傍晚六时窑头点火。龙口洞开,陶工往里面一锹锹填煤,火越来越大了,炉火熊熊,红彤彤的火焰舔食着炉壁,也映照着陶工黑红刚毅的脸。
每隔一米左右,窑体建有一对火眼。烧窑时,先烧龙头。为了热量陶工每一对火眼由前向后依次投柴,更多的时候是松树枝。热量一眼一眼往上蔓延,空气里飘着松枝的香气。
烧窑的陶工专司其职,每个月,他们都要烧出一窑陶瓷产品。装窑、封窑,首先小火预热,从常温逐步升温至窑壁变白,然后开始加大火候,1300℃高温烧制18至20小时。每一处观察口都可看到窑内胎坯在一点点的发生着变化,由橘红渐变橘黄红直到陶釉发亮透明,火候也就差不多了,可以停火了。陶工封死窑的全部通气口,焖到窑内温度与外界自然温度相当,这个过程又要15天左右。
这里有大小不一的缸、砂锅、钵子、火篮、猪食盆乃至夜壶。有上过釉的,青色的釉质锃亮;有原色的,那种殷红是泥土的颜色带着火的精气神。窑厂出品的陶瓷古朴典雅、陶质细腻、釉色莹润,敲击声音响亮清脆、余音悦耳。
陶工不言,似乎并不需要在人前夸耀,这与陶器的质朴有点相似。那些陶土做成的陶器,经过烈火焚烧,化为寻常器皿。它们为老百姓日常所用,给生活带来便利与温馨,有时是一钵清水,有时是一坛菜,有时是一团火……(胡笑兰)(该文获安徽省首届“致敬最美劳动者”职工散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