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峨楚南树,杳杳含风韵。雨前采椿芽,庭园满芬芳。
——题
记儿时家里的庭院中,种着一棵大大的香椿树,于是我的童年回忆起来总是弥漫着淡淡香椿味。
春天椿芽儿最是香嫩。妈妈用一柄长长的竹竿“打椿芽”,这可是个力气活,香椿树高大,即使是身材颀长的妈妈也难以够到。于是聪明的妈妈就发明了“椿勾”,竹竿的一段缠上弯弯的镰刀,然后举起椿勾,遇到椿芽就用力一剜,鲜红的椿芽就随风飘落下来了,小小的我就负责蹲在地上捡起椿芽。清晨金黄色的日光透过树隙,透射在妈妈年轻有活力的面庞上,每当她打下一缕椿芽我就会拍手鼓掌,然后妈妈也温柔地回头看向我。阳光下的妈妈,在我眼中是那样美丽温婉。
每次看见妈妈打椿芽,我就觉得特别新鲜有趣,时常忍不住偷偷举起椿勾尝试一番,可是椿勾太长了,我拼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拿起,颤颤巍巍挪到椿树下。倘若这时碰巧遇到妈妈从厨房走出,她一定会一边端着喷香的香椿鸡蛋,一边大声喝斥我“作死”,顺手抄起扫帚朝我奔来。经验告诉我跑得越快挨得越狠,一般情况下我都会“鬼哭狼嚎”,吸引来邻居家的阿姨前来护我,这样妈妈就会象征性地用扫帚轻拍几下我的屁股,然后把新采的椿芽儿分给四邻。等妈妈和阿姨说完话,转身看见我在狼吞虎咽地就着香椿吃馍,气也就散地差不多了,但是她还是会反复叮嘱我:“椿勾上头嵌着锋利的镰刀,小孩子是不能乱碰的,砸到了会把手指削掉。”我认真地听着,可下次还是会按压不住强烈的好奇心。
打椿芽之后的一个星期,椿树还会萌生新芽,这个时候要把新芽采下,否则会影响来年椿树的生长。新生的嫩芽不够长,椿勾起不了作用,就要靠人爬上树去采摘,家里唯一的男子汉——爸爸就要上“战场”了。妈妈抱着年幼的我站在庭院里指挥爸爸,爸爸爬树技巧可高超了,一会儿就窜到树上,但是椿枝纤细,不能承重,妈妈每次都只让爸爸采摘矮处的嫩芽。我会央求爸爸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自己伸手摘下椿芽。
童年的温馨回忆变成照片,变成录像,变成一股暖暖的细流氤氲着我的心田,让长大之后的我也可以像妈妈一样勤劳善良。家里的香椿树不记得什么时候枯死了,我们也早就搬家了,现在住在四四方方的楼房中,走路都要静悄悄地,生怕影响到邻居,更别提我的“鬼哭狼嚎”了。家中虽然没有香椿树了,但是香椿的清香却一直陪伴着我。
我上班之后,妈妈会提前买来香椿,腌制成咸菜。清晨给我下一碗挂面,卧一个鸡蛋,再洒两滴香油,就着香椿菜,别提多美味了。来到单位,同事们听说每天清早我妈都会做饭给我吃,都是羡慕不已,而我除了骄傲之外还多了一丝心虚,总觉着自己已经长大了,还要妈妈为我这么操劳很不应该。我和妈妈说以后不在家吃早饭了,她说:“反正都是要做早餐的呀,何必要出去买早饭浪费钱呢?”我就随便编了一个借口,“不想天天吃香椿鸡蛋面了”,妈妈楞了一下,说:“那你想吃什么自己买吧,钱不够和妈说。”
有时我会买来油条豆浆,妈妈不是嫌弃油条太油,就是嫌弃豆浆太稀,无论买什么都不合她的心意。很长一段时间,家里的饭桌上再也没有出现香椿。妈妈还是那么勤劳,可我总觉得怪怪的,小时候我要是惹妈妈生气,她会把我抓过来打一顿,现在我惹她生气,她只会闷在心里慢慢消化。可我明明也是心疼她早起给我做饭太辛苦了,两个相互关心的成年人,也许是因为缺乏沟通,也许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消磨着彼此的爱。我想再不能这样消磨下去,于是和她说:“妈,我想吃香椿鸡蛋了。”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和解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解决,是因为父母对子女的爱总是那么宽容。第二天,香椿鸡蛋面又回到了我家的餐桌上,我吃得很香。我告诉她,同事们都特别羡慕我有一个这么勤劳这么好的妈妈,她听到后笑着说:“这算什么,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么。”话虽如此,但我明显看见妈妈的眼角绽放了花纹。
前些时候,妈妈有些咳嗽。记得小时候我经常咳嗽,一发作起来,肺都要咳出来似的,妈妈不知道换了多少偏方,其中有一种就是香油炒香椿,现在轮到我来用这个偏方给妈妈缓解症状了。
我一大清早去菜市买来新鲜的香椿,香油烧热,香椿下锅,粗盐几粒,反复揉搓。片刻,妈妈就寻着动静来到厨房,问我在做什么,我说给她做香油香椿,治咳嗽啊。这次她没有拿扫帚揍我,而是递来盘子帮我盛菜,一边埋怨我放太多油,一边又趁热吃起来。香椿的特殊香气在家里升腾舞蹈。
从小到大,我和母亲的关系就一直很好,她就像庭院里的香椿树,春来为我提供嫩芽,夏日又为我遮荫挡暑,总是默默守护我,陪伴我。这份浓浓的母爱浸润着我,让我拥有更细腻的感情去热爱我身边的一切。更重要的是,她让我明白无需在意太多世俗的眼光与看法,人和人之间总是有彼此熟悉舒服的相处方式,只要心存感激,用大家都喜欢的方式去生活、去关照他人,那便足够。
(魏唯)